宋宫凤栖梧桐 第一百四十九节 天意难测

太后微笑颔首，对舒娥说道：“手也好些了吧？”

“伤口的痂已经掉了，奴婢日日依时服药，已经好得多了。”舒娥答道。

“这就好。我看你脸上的伤也结痂了，昨日华医官去看了怎么说？”太后仍是在微笑，似乎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华医官说可以抹药了，又配了药，今日我便着人去取药。”

“嗯，这次不管伤疤有何异常，都要先请御医来看看，不要贸然行事，以致走弯路。”太后谆谆叮嘱，舒娥却是心中无奈。三个月一晃即逝，到时候，若没有了伤疤的屏障，自己，该怎么办？

但是太后似乎并没有打算让她等到三个月以后再去忧虑，因为太后又说道：“书这样归置很好，以后找起来也会方便许多。我早知道你办事很妥帖。”舒娥尚未来得及感谢，太后又说道：“皇上极爱看书，他书房的书比这里还要多，他一向不喜别人动他的书，他自己又没有功夫整理。”

舒娥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对太后将要说出来的话感到极大的恐惧。

是了，就像进宫当日在庆寿殿，皇上已经允诺让舒娥回家，太后却让舒娥写下几个字，看一看她的书法。也就是因为这么一看，舒娥最终还是留下了。

这一次，终于从皇上手里要回了自己的玉石酒杯，终于又伪造了新的伤疤，以为只要避而不见，便可以平安无事。谁知，太后又说了这些让她莫名其妙而又心惊肉跳的话。

天意难测。但舒娥却已经猜出了几分。

“今日便算了，你好好回去歇一歇。明日起你到福宁殿，将那里的书也好好理一理。”太后脸上的微笑，和煦如风。

舒娥虽然已经料到了大概，然而听太后亲口说出来，还是惊得连答应也忘了。

太后也不在意，见舒娥怔怔不语，只说道：“今日你累了，便早点回去歇息。皇上不到巳时便在书房了，你到时只管去便是了。有什么不懂的，先问问他便是。”

舒娥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永安堂的。似乎独自在安庆殿愣了好久，又似乎见太后出了安庆殿自己便回来了。只是，怎么好像太后走的时候，自己连“恭送”也忘了说出口呢？

永安堂里依旧是这样和静，玉肌灵脂散不知已经被谁取了回来，放在舒娥的妆台上。舒娥看着它，嘴边泛起一丝苦笑。倒是难为了华东阳，一次一次为自己配了那许多玉肌灵脂散。但事实上，自己却从没有好好用过。怕里面的香粉伤了太后，后来又怕那蜂蜜水里的毒药伤了自己。

唉，恐怕即便是真的，用那蜂蜜水调了药，腐蚀了肌肤，此刻脸上的伤疤不是伪装的而是真的，太后，依旧会派自己去皇上的书房。

就仿佛，就仿佛，在安庆殿里为太后整理书籍，便是为了到福宁殿去为皇上整理书籍一样。

舒娥想到这里，不由得站了起来，太后，是早有此意吗？

从进宫当日在庆寿殿，重新又留下本已要回府的自己开始，便是早已有意的吗？

似乎是站起来的猛了，舒娥感到有些眩晕。但是思绪却并不因此而停滞。乾元节当日，舒娥从昏晕中刚刚醒来，太后便要带同她去景福殿赴宴。

这样的举动，曾让华芙觉得费解。

若是太后不关心舒娥的身体，又何必连中午大宴群臣也不到，只是虚设了席位，巴巴儿地赶来看舒娥？

若是太后当真关心舒娥的身体，却又为何她刚刚觉醒，便要带着她一同去赴家宴？

当时这一切，舒娥不过轻叹一句，说一声天意难测。可是如今再回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是太后有意为之。

太后的目的，似乎便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多地接近皇上。

只是，为什么？

难道太后也知道了，皇上喜欢自己吗？

舒娥的脸上一阵阵发烧，连连摇头，心里只想，不是的，不是的。当日进宫太后便设法留下了自己， 那时候，皇上可不喜欢自己呀。嗯，便算是……有一些喜欢，太后也不会知道的。

那么太后，又为什么费尽心思，让自己接近皇上？

费尽心思！

是啊，太后请御医为自己治了伤疤，每次看到自己受伤，便那样紧张。自己虽是一名使女，但一切供养和赏赐，皆是比正四品美人还要多。就连后来触犯了宫规，被罚了俸禄，太后也遣人送来了更多。

舒娥得到了一个寻常妃嫔也得不到的宠爱，以前，她只觉得是太后跟她特别投缘，所以特别喜欢自己。

只是，这样的喜欢却显得那样的突兀。因为无缘无故所以才显得突兀。这样无缘无故的宠，让舒娥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日，舒娥终于找到了缘故，太后做这一切，还是因为皇上。

只是，为什么？

只是为了给皇上一位妃嫔吗？

可是，皇上的身边，从来便不乏才色双全的好女子。

论出身，自己这个冒充的“中书令、济阳君王，谥号‘武惠’，追封正一品爵，韩王的曹彬”之孙女、“正三品职官枢密直学士曹玘”之女——曹俪，出身虽然已算得高，也并不及一同进宫的鲁春归，且后妃中出身高过她的，也大有人在。

论姿色，舒娥知道自己虽然容颜清丽，姿色非凡，然而毕竟年纪尚幼，身形又过于瘦削，少了成熟女子应有的风韵。况且此时脸上带着伤疤，又有什么美貌可言？皇上后宫从来不乏佳丽，况且进宫的女子，个个都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样貌美丽者，又岂在少数？

论气质，自己最为人赞赏的，便是身上那一股与生俱来的超逸灵动之气，然而她自幼无名无姓，在曹府不过是一个丫鬟。比之曹淑颜的骄傲，董清凝的爽朗，廖敬之的清孤，更显得小心翼翼，带着三分微小可怜之意。

论才华，除了一身不敢显露的医术，舒娥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算得上一技之长的本事。曹淑颜写得一手好字，闺中声名颇响。手下的大丫鬟，便叫做紫毫、素墨。连太后派去的使者，也都知道曹家姑娘雅擅书法。

舒娥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理由，来证明太后想要让自己接近皇上，是为了给皇上再增加一个妃嫔。况且舒娥当日本来就是以这样的身份入宫的，若真有此意，大可以不必费此周章。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天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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