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尚春,她不过就是躺在大石头上睡午觉罢了。
今天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狗尾巴花叼在嘴巴里,被迎面吹来的风吹的一摇一晃,尚春双手枕在脑袋,高高地翘起一条腿,脚尖还在半空中一点一点。
不像以前那样,这一回,尚**里什么都没有,却意外觉得很舒畅,就像炎炎夏日过后的一场雷阵雨,空气里透着泥土的清香,耳边有虫鸣鸟叫,她甚至还听见了花朵绽开花瓣的声音,哔哔啵啵,小心翼翼。
忽而,她睁开双眼,眸中清明如常,却又与平常的她不甚相同。
碧波荡漾,清漪回撩,仿佛春风拂面,清凉爽洁,还带着从草原上掠过来的清甜花香。她微微一笑,仿佛当年那个坐在桃花树下,面前摆着一摊子酒水的丫头,虽说穿着锦缎衣裙,扎着清爽小辫,安静坐在那里的样子像极了大家闺秀,可偏偏一身酒气。
她回头,望着不知某一处方向笑着,红唇仿佛被水浸过,好似晨起初绽的花。
李泉离了宅子,就疯狂奔跑于路途上,既然知道了她在哪里,那么便没有了任何停留的余地。他只有拼尽自己的力气,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只想着只要多奔跑一秒,就可以离她近一秒,就可以多一秒与她待在一起。
只是这样,而已。
这一路上,李泉几乎用尽了体内的妖力,然后,只能像个人一样用双腿在路上奔跑,到了最后,他几乎虚脱,双腿软得像两根面条,却还是坚定地一步一步踩在地面上,朝着那一个方向,每一步都结结实实踩了下去,每一步都结结实实留下了一个脚印。
日以继夜,白日星辰,李泉脑海之中只有一个人。
她就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正在等着他疯狂靠近,然后再慢慢踏出那最后一步,伸开双臂,准备着将他拥入怀中。
可脚下一个不慎,踩上那一颗圆滚滚的石子的时候,李泉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身子软绵绵地跌了下去,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倾斜了下去,他伸手妄图将她扶正,却发现自己还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重重跌落,李泉双手着地,皮肉狠狠擦过那一地沙石,擦破了他的皮肤,也擦破了他胸口那一块位置。
他狼狈地想要撑起自己,却猛然觉得胸中一阵翻滚,喉中腥甜一番,“哇”的一下便吐了出来,一大口鲜血在他眼前炸开。
“咳咳咳……”
因为过度用力,他的体力严重透支,本就身体虚弱不堪,本元在冲破桃随香禁锢的时候受到了创伤,如今又这般不知自愈,身体自然是得不到很好的恢复,若不是因为心中执念,恐怕也不可能一下子奔出那么远,甚至那么久。
李泉半跪在地上,口中不断有鲜血流淌下来,他一个劲用袖子擦,可那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不断从手指缝里流出来。
鲜血堵塞在喉咙里,李泉不停咳嗽着,每一次咳嗽,心脏就多疼一阵,仿佛被什么撕扯着般的疼痛,他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被那疼痛滞压着,脑海之中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将他的神智一点一点席卷而去。
黑夜将近,李泉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黑暗瞬间压了下来,将他整个人牢牢笼罩。
而他,早已不知身处何方。
山洞之中,尚春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处火堆,她在夜幕降临之前,点燃的,熊熊火焰在她双目之中燃烧,将她略有些苍白的面孔照得通红。火堆之中,偶有荜拨之声响起,是柴火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声音,可在此地,除了尚春,无人能听。
尚春时不时用手中木柴捅一捅那火堆,让火焰不至于熄灭下去,火星子在面前如同萤火一般飞舞起来,然后又如流星一般迅速湮灭在头顶的黑暗之中。
“大秀早安啊!”一个稚嫩的声音猛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这声音如此熟悉,她不可能不知道是谁。
慢慢闭上双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她仿佛自己置身于当初那个其乐融融的大宅子里,所有人都还活着,所有人都在快乐地笑着。
总站在院子里,拿着洒水壶的扫洒丫鬟喜儿,她又站在那团花丛前面,手里拿着那只终年不变的铜色洒水壶,尖尖的壶嘴,细细密密的清水从那壶嘴里喷洒出来,衬着她美好的笑容,仿佛在她身前划出了一道彩虹。
门房曹叔总是醒的很早,一大早便出了门去买好了早餐,挨个儿给丫鬟们下人们发了早点,那些都是他自己的银钱,本就不多,却慷慨又大方。
他总是笑的那样憨厚老实:“嘿,大秀起的真早啊,吃些早点吗?小的刚从外面那刘老头儿家买的,可热乎呢。”
“咱们大秀哪能吃那大街上的东西?”说这话的是管家陆叔,对她总是极好的,满目沧桑,在望着她的时候,却满目**溺,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孙女,可他一边说着,却一边将曹叔手中的早点拿了过去,递到尚春身前,道:“不过我听说那刘老头儿家的包子,还是挺好吃的,大秀不如尝尝?”
“还有你这样借花献佛的呢?!”曹叔有些怒了,可脸上却还在笑着。
陆叔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上,满满洋溢着的都是幸福的味道,就像此时此刻,尚春手中拿着的那个卷成花朵模样的包子,那里面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但一定很好吃。
她想。
“大秀,我们今天还上街吗?”说话的这人,是她随身的丫头,同她相仿的年纪,也喜欢蹦蹦跳跳着到处玩,只因着必须要陪在她身边,所以才稍稍敛着性子,不过幸好她也不是那种严厉的秀。
“当然,上街去看看,总是好的。”她总是那样不咸不淡的说着一切话,在外人看来,她似乎成熟的过早,有人说不是好事,有人却说那是天命象征,唯有她嗤之以鼻,她不过是不想说那些废话罢了。
该说的便说,不该说的便不说,这是多么省时省力的一件事情。
若非这一次上街,或许她也不会见到他,那个明明一身锦衣却偏偏被当做吃霸王餐的少年,狼狈不堪地被小二推搡在地,睁着茫然无措的一双眼睛,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似乎,什么也不懂。
甚至不知,钱为何物。
起初,她以为他是傻子,后来发现,他并不傻,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仿佛一个初入世事的婴孩,懵懵懂懂撞入这个地方,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好奇和惊讶,兴致勃勃,莽莽撞撞。
“我请你吃饭。”看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说完却又很快后悔了,但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只好闭紧了嘴,自己说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底。
“这家面摊,我经常来,很干净,很好吃。”她说,简洁明了。
看他安安静静点点头,估摸着他的岁数应当在自己之上,大概是哪户人家的蝎子偷跑出来玩耍,不小心迷了路,像这样穿的这么好的,在这烁城里也不是很多,稍微询问一下大概也就能打听出来这人的家里了。
可最终,她发现似乎事情并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
这个少年,这个比她稍大一些的少年,并不是烁城人士,他似乎是第一次来烁城。
“你从何处来?”二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贴身丫鬟一言不发跟在身后,手上早已满满当当都是些买回家的礼物。
“北海之滨。”他道,面上笑眯眯的,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也弯了起来。
那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稚嫩的面上满是幸福的光,像是要从那干净的皮肤里面照射出来一样。
她浅浅地笑了笑,虽然很淡,却惊艳了他的目光。
他静静看着她,就那么走了一路,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也就装作无视了,一直将他带到自己家门口,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自家门口那块牌匾,她回头,问:“在你找到住的地方之前,就先住在我家,可好?”
“好。”他愣了愣,随后以很快的速度应了下来,眉目弯弯。
她突然觉得,原来一个男人,笑起来的样子也可以这么好看。在家里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男孩子,不是笑得像个小傻子,就是笑得太过放肆,总是乱七八糟地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又慌慌张张地收敛起来。
唯有他,笑得如同夏日午后最干净的阳光,还如同她坐在院子喝酒时,穿过桃树叶丛带着淡淡桃花香味的阳光,清澈透明,还仿佛嗅到了香甜的酒味。
“你叫什么名字?”在跨入门槛之前,她突然回头问他。
他扯开嘴角,那声音中带着淡淡笑意,仿佛那一缕穿过窗缝,抚摸过窗棱的晨起的风。
“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