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位老人家只看着尚春,呆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后就看见尚春揣着铜镜奔出了门,转眼便不知去向。
许久,两个老人家猛然间反应过来是不是碰上抢镜子的强盗了?刚要准备喊几声,却发现桌子上多了一样东西,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很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活到现在,看到的最大的一锭银子,够买不知道多少面铜镜了。
终于满足地拿到了镜子,尚春二话不说御剑就飞出了虞城,转眼间就到达虞城城郊外的一条小河边。重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安安静静躺在杂草上,压倒了一大片草丛,而尚春则拿着那面不知道度过多少年月的铜镜,铜镜边缘的铜屑都剥落了一大片,恐怕这面铜镜的岁数都要比尚春大。
她蹲在河边,鞠了河水,轻轻倒在铜镜上,她曾在烁城客栈做过这件事情,可才将河水小心翼翼撒到铜镜上,尚春却突然发现没有花。
术书上没有说,镜花水月,若是没有花可不可行。
尚春站起,往四周望去,除了光秃秃的树干,便只有一大片泛黄的草蒿子,她上哪儿去找新鲜花瓣。
“要不然……试试?”尚春喃喃自语。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吞了口唾沫,决定试一试,这就像在煎药,缺了其中一味药引,不知道这药还有没有想象中的药效。
抱着搏一搏的心思,尚春念起了口诀。
然而很当然的,当尚春指尖的仙力流转到铜镜上的时候,她静静期待着,却是什么也没发生。
许久,尚春紧绷的双肩垂了下来,随后便是长长的哀叹:“唉……”
落寞地将铜镜擦了擦,揣进怀里,尚春站在河边,茫然地朝四周望了望,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要向着哪一个方向走,哪里都看不到李泉。她仿佛又再次身处那一个混沌茫茫的天地之间,进不是,退也不是,周围虽然没有任何屏障,不像那梦中一样将自己圈在一个固定的方寸之地上,可这里,与那梦里又有什么区别?
弯腰拾起躺在草丛上的重剑,尚春又叹了口气,将重剑往身后一甩,带子轻巧一系,就随便找了一个方向,朝着那里去了。
殊不知,她走的那个方向,正好是去往烁城的。
来的时候,带着欣喜欲飞的心情,几乎想让自己一下子能长出翅膀来,立刻奔到李泉身边。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面破旧的铜镜,揣在怀里,那突出的棱角还随着她的步子不停硌着她的胸口,有点疼。
尚春伸手抚了抚被铜镜硌疼的地方,轻轻扯开衣襟,低头看了一眼,那块地方竟然都已经红了,铜镜边缘有一根铜丝不安分地窜了出来。
她将那铜镜拿出来,甩手想扔掉,可手才刚挥出去,她又立刻紧紧抓住了那面铜镜,不是舍不得,只是心里有点莫名感触。
这是别人的东西,虽说她走时没忘了放银子,可却并不是人家心甘情愿卖给她的。
往白了说,是她一厢情愿地买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把铜镜扔掉,只是塞进了包裹里。
这一回,她没有御剑,只是慢慢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从白天到黑夜,再从月落到日升,渴了就喝河水,饿了就吃包袱里的干粮,若是不想吃了,便从过路的林子里打一些小兽来充饥,或是捕鱼。
孤身上路,离开虞城已经有三日之久了,尚春走得慢,再过一座山就该到烁城了,可她却反而放缓了脚步。烁城里,柳文柳白还在,烁城很安全,至少比在她身边要安全得多,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当日与酒白一同躺过的草坡。
谢花坡。
冬日里的夜,落得特别快,如同那**一样,今夜的月色依旧美得不似凡间,尚春仰头望着,她原想着等事情都结束了,等历练也到了时间,她就与李泉再回来一次,可如今,历练未完,时间却快到了,而现在,也只有她一人。
长长舒了口气,她道:“也好。”
却不知,这两个字不知道含着什么样的意义。
放下背后重剑和包裹,尚春一屁股坐了下来,忽觉耳边一阵风吹过,却一点也不感觉到寒冷,她下意识地回过头,身边却空无一人。
“小泉子……”
这一次,没有人会贡献自己的胳膊来给她当枕头,尚春笑了笑,仰头躺了下去,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眯着眼睛,望着头顶那轮月亮,从自己的这边慢慢滑到另一边。
蓦然间,躺在**上的李泉身子抖了一抖,每日一个时辰的清醒让他终于可以逃脱开那个无论如何也走不出的迷宫,依旧不能动,他只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开始一件一件被人除去。
他知道,接下去不多久,就会有温热略带潮湿的物事触碰上自己的皮肤,即便抗拒,也只能接受。
几乎就在他思考完毕的那一刻,那东西果然就缠了上来,他闭着双眼,努力想要避开那玩意儿,因为那东西真的让他非常反感,活这么长时间,除了北海之滨的师父,还有尚春,他当真讨厌别的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碰他的身体,尤其……尤其还是这么敏感的后背。
之前,一直在隐忍。
可这一次,他不想继续忍下去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而且随着一次又一次被迷宫逼迫的无路可走,李泉也越来越急迫,越来越觉得有些事情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
那些躲在黑暗之中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们的眼睛盯住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尚春,爪子从黑暗之中慢慢伸了出来,那上面淬了毒,还见血封喉。
他哼了一声,忽觉背上的动静一下停住了。
李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些惊讶,因为以往的时候,那物事似乎是察觉不到他的任何抵抗。可这一次,有了些许变化。
随后很快的,那东西从自己的后背上离开了,那一瞬间有点凉,李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一刹那,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他,好像有知觉了。
他好像……可以感觉到自己了。
这……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有多久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现在突然的知觉让他有点惶恐不安,天知道他在那该死的迷宫里面折腾了多久,骂天骂地骂自己骂了多久。
如今,他可以动了。
从天而降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可李泉却只是能感觉到那么一点点自己,他想要动一动手指,发现原来还是做不到。他静静地躺着,希望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那物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就那么让他的后背光裸在空气之中。他有点冷,冷风不停地灌进敞开的被子里,刺激着他的皮肤,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
也不知就那样躺了多久,还是没有任何人来替他盖好被子。
他冷得不行了。
“莫不是……”他心中暗暗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是他一直没有想到的,若不是今日突然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恐怕他会一直沉浸在如何走出迷宫和思念尚春这两件事情上。
“定术。”他没法说话,也只能在心中念了出来。
若当真猜得没错的话,大概就是了,这是当年他教会桃随香的一个术法,是师父教他的,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便用这个术法将对方定住,而自己则可以大摇大摆地逃之夭夭。
然而,这术法有一缺陷,若是修为尚浅的用了出来,那定住的这时间便会大大缩短,若是修为高上的用出来,恐怕不仅能让对方定住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亦可以让对方不知不觉地死在梦里。
李泉吞了口唾沫,他如今能动了,想必还是桃随香的修为不够。
呵,真是没想到,当初为了帮她逃命的法子,如今却用在了自己身上,这算讽刺吗?
这般想着,他已经感觉不到后背的寒冷和僵硬了。
有的,只是对桃随香如此做法的寒心,他还从来没有被背叛过,他们相识近千年,却换来如此结果。
是自己太蠢,当初未看清楚面目,错将豺狼当成了家犬。
又不知那样躺了多久,李泉开始慢慢凝聚体内的涣散的妖力,一点一点,试图加快冲破桃随香术法的禁锢。
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一个。
李泉心知肚明。
而与此同时,远在紫叶山的桃随香忽觉心跳加快了速度,眉头微蹙,坐在边上捏着一颗棋子的世斐,抬头问:“怎么了?”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说罢,她伸手掐了掐手指,算了一下时间,忽而眉头更紧,神色凝重:“我得回一趟烁城。”
“他出事了?”世斐几乎想也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桃随香应了一声,扔下手中棋子就站了起来,却被世斐一把抓住胳膊:“你算出来,是他要死,还是他要逃?”
“你什么意思?”
“若他要死,我不许你去。若他要逃,我同你一起去。”世斐张口便吐出这句话,颜色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