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起的第一缕风吹进房间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摔碎的声音,而后不多久,尚春打开了房门。
柳文和柳白一直担心着,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一大早就守在尚春门口。一听到那声响,差点没忍住冲进去。
然而,她出来了。
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差,昨夜里应该睡得挺好,只是不知那摔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出来啦?”柳文关切地望着她。
尚春静静看着他,那双眸子里眼波流转,仿佛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酝酿着,感情浅浅淡淡,可柳文却觉得那眼神之中有些东西让他感到害怕。
“嗯。”淡淡应了一句,转身下楼。
有什么,开始变了。
是柳文所无法控制的,突然间的慌张让他本该胸有成竹的内心有了些许动摇,是否自己还是太过着急了呢?
出于好奇心,在尚春离开房门前的那一刻,柳文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门缝迅速被合上,他却还是看见了桌子底下躺着一面碎裂的铜镜,地面上洒落着一些淡黄色的小花,铜镜边上还泛着点点水光。
那是……
不过思索片刻,柳文就明白了那可能是什么东西。
李泉背着他们又回来了这件事情,尚春终究还是知道的,她这次倒是学聪明了许多,没有在李泉顶着别人面目的时候将他从人群里面揪出来,只是终归担心,终归想要知道他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然而这镜子却碎了,不知道尚春在里面都看到了些什么。
尚春一个人下了楼,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单手托着下巴,同她在楼上房间一模一样的姿势和表情,只不过换了个地方罢了。
那小二又来了,肩上搭着干净的白毛巾,走到尚春面前,点头哈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姑娘,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今儿想吃什么?”
尚春扭过头,突然间感觉眼前这小二有些陌生,全然不似那天夜里给她煮面的那个小二,可脸却是一模一样的,五官还是那样摆着,面上的笑容弧度也全然相同,可这个她的感觉却好像那天夜里的是另一个人。
会是谁呢?
是……小泉子?
尚春微微蹙眉,忘了回答那小二。
那小二站在边上等着,等了好一会儿,只见尚春竟然坐在那里发起了呆,那小二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用手指戳了戳尚春,又问了一遍:“姑娘今儿想吃些什么?”
尚春如梦初醒,愣了愣,道:“面吧,随便来一碗面就好。”
话音刚落,倒是换成那小二愣怔住了,但不愧是见过大江南北各类人物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快速撤退。
那一碗极其简单的青菜面,也很快就端了上来,尚春低头看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在小二极为期待的眼神下吃了第一口。
“如何?”那小二问的虔诚。
尚春咀嚼了几下,仰头笑了笑:“还不错。”
“嘿嘿,谢谢姑娘夸奖,姑娘慢吃,我先干活儿去了。”那小二立刻眉开眼笑,甩了几下肩膀上的白毛巾,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
可就在他转身走后没多久,尚春就把筷子放下了,柳眉微微蹙着,虽然这卖相没什么区别,但这入了口的味道却差的太多了。那天晚上那个小二做的味道,就好像是过惯了大富大贵的日子,从不亲自洗手做羹汤的人下了厨,面坨了不说,盐放多了,汤底还残留着一些鸡蛋壳,连那青菜都是没洗干净的。
相比较之下,这一碗要干净得多,味道也是恰如其分,可从尚春吃来,却已经不是那天晚上那个味道了。
那个味道很熟悉,像是家里人做的。
这个味道很陌生,就像漫漫人生路中一个友好的人抽空为她做的一碗面填肚子罢了。
尚春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她想念那天晚上那碗面,虽然做得并不好,可那种有家的感觉却是别的人所不能给的。
如今,就连一直陪着她的小泉子都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还能依靠谁?
尚春低垂着头,碗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面前,眼前氤氲了一片,面渐渐凉了,同她的心一样。
柳文和柳白一直站在二楼走廊上,将尚春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你说她在想什么?”柳文轻声问身边的柳白。
柳白心思沉重,眨了眨眼:“不敢妄自揣测。”
“猜不中也没关系,说说看。”柳文唇边带着隐隐笑意。
柳白却摇头:“若她是紫叶山上的那个傻丫头,或许小妖能猜到,但不管是以前的陆尚春,还是现在的尚春,小妖都猜测不出,太深,太难。”
听着柳白的话,柳文沉默了一会儿,他倒是认同柳白的话,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摸不准尚春如今的想法。
“的确,太深,太难。”
楼下大厅之中,人声鼎沸,尚春起了身,转身便往门口走了出去。
其实,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应该要去哪里,这里是烁城,人生地不熟,她谁都不认识,唯一见过面的还是那个脑满肠肥的顾大人。可如今那顾大人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他,更何况,那顾大人还同柳文有深仇大恨,她去了做什么呢?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着,帕子上已经没有了指示,她不知道接下去的路应该要怎么走。历练的时间还没到,她还不能那么早就回山,本来在山上的时候就不受待见,若是提早回山,指不定会被怎么诟病呢。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习惯胡思乱想。
如同现在。
今晨的时候,本想看看李泉在做些什么,于是拿了梳妆台上的铜镜,学着秘籍里说的那样,在上面倒了些清水。
镜花水月。
她曾在左意剑派的书阁中翻到过这样一个术法,当时觉得挺好玩的,于是一时兴起就偷摸着学了。
一直不曾用过,如今,不知还能不能行。
抱着试一试看的想法,尚春折了窗边那棵桂花树的枝桠,扯弄了一手掌的桂花,香气扑鼻,一股脑儿都撒在了倒满清水的铜镜镜面上,冷香迅速缠绕住整块镜面,似乎不管是镜子内还是在镜子外,都弥漫了忽浅忽浓的桂花香。
尚春细细嗅了嗅,心旷神怡。
默念一直藏在心底深处没有翻找出来过一次的口诀,也不知有没有记错,手指轻掐,一缕淡黄色如同游丝一般的温柔光芒仿佛钻入了每一朵桂花蕊中,继而又如细线一般缠绕住整面铜镜,从外到里,从里到外。
当雾气陷入镜中,尚春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渐渐消散,那里面映出来的场景很快就清晰了,她没有记错口诀,只是这场景她从未见过,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做什么。
引入眼帘的是火红的一大片,鲜红如血,燃烧了尚春所有的视线,那铺开在桌子上的桌帘也是火红的,绣着精致的纹样,她从未见过,却分外熟悉的龙与凤,还有摆放在桌上的蜡烛,柱体火红,雕刻着金色的模样,一龙一凤。
“龙凤烛啊?”尚春喃喃自问。
在那**前,端坐着一名穿着大红喜袍的女子,龙凤盖头是她亲手绣的,别问尚春为什么知道,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知道,只是潜意识里似乎在告诉她,大喜的时候,大红盖头都是新娘子自己亲手绣的,寓意美好,龙凤呈祥,百子千孙。
猛然间,眼眶有些痒痒的,尚春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
忽而,“吱呀”一声,房门开了,紧跟着一个红色的人影撞了进来。
没错,的确是撞了进来,撞翻了桌边摆着的镂空圆凳,一下子便扑在了桌子上,百果枣子们也跟着撒了一地,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着喜气的丫头,背对着尚春,虽然没见到正面,可尚春却觉得那丫头的背影有些熟悉。
她是谁?
“姑爷,您小心点儿。”那丫头开了口,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红色人影。
“没事儿,我没事儿!”那男人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了出来,分外熟悉,不,是尚春一耳朵就听出了那男人的声音,别说那男人是不是毁了容,哪怕就是只剩下一缕残魂了,只要他能发出声音,尚春也能立刻认出他。
李泉。
是她的小泉子。
怎、怎么会?
尚春不懂,不明白,却还是逼着自己看着。
“我、我还要……掀盖头呢,怎么可能喝醉?”尽管李泉没有转过身来,可那声音实实在在就是李泉的,那人摇摇晃晃的,甩开了那丫头想要搀扶他的手,手中还拿着方才在桌子上握住的喜秤。
步子虽然在摇晃,可他走去的方向,却是朝着坐在**边那人的。
喜秤一头,慢慢伸入盖头之下,尽管他醉着,却还是小心翼翼挑起一角,尚春依稀听见他“嘿嘿”傻笑了一声,随后盖头被迅速掀开,下面的那张脸,如此之熟悉。
他们……果然……
“怪不得,怪不得昨夜里会回来,然后又消失个无影无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尚春突地掩面,铜镜之中还在发生着,然而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堪堪一甩手,镜子落地。
也罢,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反正他也不是左意剑派的人,这样……也好,不是吗?尚春就那么自欺欺人着,心却碎成了一曲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