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凤栖梧桐 第一百五十一节 知君勤谨恭肃敬之

只因两人各自都怀着心事，所以在这明赫堂里，连寒暄都显得那样不自然。皇上固然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郎，舒娥也总算历经过一些世事，算不得初出茅庐。可是两人的交谈，却是那样生涩紧张。

“皇上要吩咐奴婢做些什么？”舒娥问过之后便想，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整理书籍吗？

“娘娘说你将她的书整理得极好。”皇上渐渐地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上过奖了。”舒娥只是垂着头，指尖轻轻地掐着腰间的绸带，皇上，从一进门起始，他有夸奖过自己吗？

皇上微微俯下身去，看了看对面的舒娥，只见她玉颊飞红，神色腼腆，又想起刚进门时舒娥那样含情脉脉却又星眸含泪的神色，心中大为怜惜。明知她这样的神情并不是因为自己，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感觉。

“我今日便在这里看书，你只管整理归类便是。”皇上振了振衣袖，拍一拍手，全福便赶紧走了过来。“你叫上两个人，协同永安夫人。”说完便走到书案前坐下。

舒娥本以为即便会见到皇上，也不过是每日一两次罢了，没有想到皇上竟泰然高坐。他是要，一直在这里看着吗？

皇上看见舒娥正看着他，便笑着说道：“我在这里，你有哪些不知道怎样摆放的，直接问我便是。”

“奴婢摆放书籍，不会打扰皇上用功吗？”舒娥似乎仍不死心，鼓起勇气问道。

“‘小隐在山林，大隐在市朝。’心有专注，便能物我两忘。”皇上微笑道。

“皇上妙悟胜境，舒娥拜服。”舒娥自问自己日日为琐事烦扰，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是难以达到的。

“你手上的伤，好了吗？”皇上轻轻问道。

“多谢皇上关心，奴婢的上已经快要痊愈了。”舒娥欠身答道。

“这明赫堂乃养心明性之地，你与我，便不用再拘束于这俗礼了。你也不必口口声声以仆婢自居，可好？”皇上看着舒娥，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舒娥本不愿与皇上这般不拘礼节，虽然她一直为宫中的繁文缛节而头疼。但皇上不是命令她怎样怎样，而是以商量的口吻，温言相问，可好？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措辞，却是舒娥无法拒却的。又想到自己刚到悠然居的时候，三少爷也是因为不愿自己自称奴婢，才给自己去了这样一个名字。

“舒娥多谢皇上。”舒娥想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温暖，随即允诺了。“皇上的书房，叫做明赫堂吗？”

“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皇上问道。

“奴……舒娥读书不多，不懂得这名字的出处。只是‘明’和‘赫’这两个字，光彩夺目，明亮显著，比喻帝王盛德，再好不过。”舒娥其实极爱读书，只因为分心学医，没有多少功夫罢了。到了宫中，也是整日闲适的时候少，忧虑的时候多，何曾有机会静下心来，看上一日书呢？其实《诗经》她却是看过一些的，然而只着意看了《国风》，那些文理浅近、句子优美的，便记在心上，像大雅里面的文章，却是看过便不在意了。

皇上一听舒娥之言，很是高兴，起身走到舒娥身后的架子旁边，伸手取出几本书来。舒娥瞥眼一看，赫然便是诗经。舒娥不知道皇上取出这本书作甚，心想诗经自己也看过的，难道“明赫堂”三字竟还是从这里面来的吗？怎么自己一点也没有印象。

皇上看着舒娥好奇的神色，微微一笑，找到了写着《雅》的那一本，正要在翻时，心念一转，笑着将书递给了舒娥。

“便在这里面，你且自己看一看。”皇上指着书案旁边的茶桌，示意舒娥过去。

舒娥本是满心好奇，看见皇上往那边一指，竟是要让自己坐下看书，忙屈膝行礼，说道：“奴婢尚有事情要做。”

皇上看了看舒娥，手里还握着那本书，于是微微一笑，索性把几本全部给了舒娥。“这几本书就……借给你吧。”

舒娥听皇上说得大方无比，但居然说出来却是“借”，心里只觉得又是诧异又是好笑，进宫以来，皇上曾赏过舒娥不少东西，衣料、玩器、吃食，样样精致无比，件件价值不菲，这样几本书，居然是要借的。

皇上的话，是推辞不得的，况且舒娥本也就不太会拒绝他人的意思，于是忍着好笑，谢过了皇上。

全福早已经领着两个宫女站在门口久等，见皇上和舒娥说话，却也不敢贸然进来打扰。此刻见皇上向自己挥了挥手，忙走了进来。舒娥却是全然没有察觉，此刻见皇上一招手，发看见门口站得有人，心里大感窘迫，忙将书放在皇上的书案上，等三人走来，行礼见过。

这两个宫女年纪都较华芙为大，妆容素净得体，衣饰洁净干练，舒娥虽然没有见过，但猜想定是皇上身边的管事的宫女。她们识得舒娥，舒娥却不识得她们。全福一一介绍，一个是方素馨，一个是常香茉。舒娥恭敬地叫道：“方嬷嬷好，常嬷嬷好。”两人也急忙还礼，连称使不得，让舒娥直呼其名就好了。

当下四个人便开始整理书籍，从距皇上最远的地方开始。

整理皇上的书籍，又比太后的书费事许多。好多书舒娥不但见所未见，简直是闻所未闻，又不便时时跑去打扰皇上。舒娥只好一册册略微翻阅一下，了然其大概朝代、内容，再行分门别类。

这样宁静的日子，外面的炎热焦躁丝毫不影响这明赫堂的安逸。舒娥整理着书籍，越整理却越是郑重和佩服。初到这明赫堂之时，见这里密密麻麻放满了书，心中虽然佩服皇上的藏书丰富，心里深处却也难免隐隐认为皇上的书恐怕多数是用来摆设，未免有些华而不实之感。

然而随手翻开几部，却到处可以看见书本的空白之处写着字，落款写着时日，算来皆是皇上写的。这些自然都是皇上看后的感想，随手写了下来。字迹端正大方，虽然写得极小，却丝毫不失大气。

舒娥不过看了几本，心里便极为赞叹。她们本是站在皇上书案对面的书架旁，侧身站着。这时心中敬佩无已，不由得微微侧首看了皇上一眼。

而这一看，却又让舒娥又羞又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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