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之路 第二十三章

同类人与同类人总是惺惺相惜的。掉进大海的两滴水或许会消隐于无形，在巴黎大染缸中相遇的两滴黑墨却会在水中交叉出螺旋形的轨迹，最终融合到一起。

有教皇的保证，路易十一总算相信了这群流浪汉是来自埃及的流亡贵族，而不是不受欢迎的茨冈人（吉普赛人）。他大发慈悲地允许了这支队伍进入巴黎城，并预备纡尊降贵地去接见他们――这位尊贵的王上自感寿命已经接近落日残阳，正想方设法地要延长自己王权统治的时间，埃及人的到来正中下怀，没准他可以从这群人之中得到一些启发。

“瞧吧，伙计。”路易十一自言自语地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什么办法的。”

“恕我直言，陛下，”他所信任和赏识的伙计纪尧姆・里默却露出了诡秘的神色，“您恐怕受到了欺骗。”

“我受到了欺骗？”路易十一怀疑地反问。

“没错。”里默以一种相当奇特的语气说道，“他骗了您――那群可耻的乞丐里或许真的有什么来自埃及的贵族，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波西米亚，吉普赛――随便怎么说吧，反正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欺骗！”国王锐利的目光扫过里默，自言自语般地道，“欺骗！假如这样就能让我再获得二十年的寿命，我宁愿接受这种欺骗――奥利维！去让枪骑兵们把他们赶出去！天杀的，我居然受骗了！”

旁边站着的贵族上前一步，正准备领命时，路易十一却又忽然改了主意：“不――还是让他们留着吧，奥利维先生。甭管他们是埃及人还是茨冈人，只要能去掉我胸中的火！喝！留着他们倒也能找找乐子。”

“可是把他们安顿到哪里呢，陛下？”奥利维先生询问道，“这群人，品行良好的市民们是不会愿意与他们交往的，而小偷、乞丐和妓|女，又都住在奇迹宫廷……”

“那就让他们到奇迹宫廷去！”国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询问道：“医生呢？”

“他还在圣安德烈街的那栋豪宅里，陛下――需要传唤吗？”

“拿我的钱去建他的宅子！天杀的！”路易十一恼怒地道，“传唤？不！我只是想知道他那位同行的情况。难道不是他向我推荐的吗，奥利维先生？那名跟在埃及人队伍里的民间名医！见鬼！要想延长生命，还得去找魔鬼商议！”

说完这句话后，这位地位尊贵的王上便离开了城墙，走回了王宫。在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他与代理主教堂・克洛德・弗洛罗擦肩而过，彼此却都当作没有看到对方的存在。

直到走近王宫，路易十一才忽然说道：“刚才有人在城墙上偷|窥那群流浪汉么？”

“我想也许是，陛下。”奥利维先生模棱两可地道。

“副主教与流浪汉！”路易十一嘟囔着，“难道他只是在看风景？我不相信。他一定是在觊觎我的一生……奥利维先生，你要密切留意他的动静。”

“我会的，陛下。”奥利维先生答应着，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流浪者们已经如滴入染缸的墨水，十分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组织。刚从教皇门进来，埃及大公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对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甭管那目光的主人究竟是谁、是否似曾相识，光凭着那道包含|着怜悯、理解、友善的惺惺相惜的眼神，就足以令大公瞬间建立起无与伦比的信任。对视的时间不到一秒，大公便果断地下了命令：“停下！”

在他身后的众人不明所以地纷纷停住，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巴希尔说话的艾斯也被吸引了注意。那道目光的主人就恰在此时走到了大公马前，以一种熟稔的态度抚摸着马儿的头颅：“真是匹驽马。”

“能走就行，伙计。”

“说得对，”陌生人说着，把满是脓疮的手臂搭在了马颈上，“怎么称呼？”

“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里――这群流浪汉的领头人，埃及和波西米亚的大公。”

“哦！喝！那可真不错。我是克洛潘・特鲁伊夫，乞丐。我有一帮活该被绞死的手下，还有一个伽利略皇帝的盟友。我们是黑话王国！――怎么样，伙计？”

“什么怎么样？”埃及大公顺口问道。看得出来，他根本没领会到这位知己话中的意思。

克洛潘不耐烦地一拍马头：“怎么样！当然是加入我们。”

“乐意之至！”

埃及大公十分高兴。他向后扭过身，举起双臂，大声喊道：“伙计们！今晚我们有地方去了！”

流浪者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立即改道转向，跟着克洛潘向他的乞丐窝走去。对克洛潘的好意，他们完全无需怀疑，因为显而易见，他们是不同种族的同一种人。

艾斯不禁叹了口气――克洛潘在短短几秒钟完成的事情，是他两年以来都没能成功做到的。

在克洛潘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了错综复杂的小巷，来到泥泞小径的尽头。一片宽阔的广场顿时出现在眼前，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圈破破烂烂的房子。正对着他们的那座房子显然是一座酒馆，如今正因为是白天而显得生意萧索。

克洛潘带着这一大伙人直接涌进了酒馆。破烂的装修和难闻的味道丝毫没有减损它的魅力，在酒鬼们的严重，它就像一位绝世佳人一样可爱。

酒馆里空无一人，克洛潘敲了敲柜台，大声道：“纪尧姆，老伙计！快出来，我们有新朋友了！”

他喊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地听到什么动静。艾斯觉得挺有趣，便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在房顶上。”

克洛潘恍然大悟，动作敏捷地跳上柜台，对着低矮不平的天花板伸手一撑。一块板子被他举了起来，露出头顶的一片天空，还有一颗满脸紫涨、烂醉如泥的人头。

“见鬼！”克洛潘不禁恼怒地道，“准是喝过头了！喂！纪尧姆・卢梭！快醒醒！”

他抡起手臂给了纪尧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后者才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随后慢慢清醒过来：“克洛潘？啊，朋友……”

“我给你介绍一下新伙伴。”克洛潘和善地道，动作粗|鲁地把他扔到了柜台上，然后自己也跳了下来，“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里――埃及大公。”

“哦，身份对等。”纪尧姆慢吞吞地说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你好，我是伽利略皇帝……”他的话音猛然顿住，瞠目结舌地望向了艾斯。

克洛潘眼疾手快地拽了他一把，大声说道：“快把钥匙都给我，你这个讨厌鬼！”

“钥匙――什么钥匙？”纪尧姆的脑袋还没有转过筋来，“我说，伙计，你不觉得他有点像……”

“当然是房子的钥匙！不然你打算让他们露宿街头吗？”克洛潘瞪着他，满脸凶相，仿佛他再说一句就会把他打得满脸开花一样。可惜纪尧姆完全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只是诧异地道：“你没发现吗，克洛潘？他长得几乎和……”

“闭上你的嘴吧，纪尧姆！”克洛潘愤怒地道，“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纪尧姆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滑稽的妥协姿势：“你说。”

“房子的钥匙呢？”

“我们有过那玩意儿么？――尽管这样，克洛潘……”

克洛潘讪讪起来：“要是有人进去偷东西怎么办？”

纪尧姆满脸诧异，惊叫道：“天哪，你竟然会担心有人偷东西！我们有东西可以偷么？――虽然你打断了我很多次，但是我还是要说，克洛潘……”

“闭嘴吧，你的意见并不重要。”克洛潘不耐烦地说着，转身对着埃及大公，“我们这就去吧，伙计，去看看你们未来可以住的房子……”

埃及大公却满脸诧异：“相像？长得――像谁？”

纪尧姆马上说道：“当然是……”

“我让你闭上嘴，纪尧姆！”克洛潘暴躁地跳了起来，“你是想让我揍你一顿吗？”

“就算你揍我一顿，我也一样要说，克洛潘。这事是瞒不下去的。”纪尧姆颇为同情地看了同伴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艾斯：“真是个美人儿……像这样光辉灿烂的美貌，也只有在……”

“他是个男孩，纪尧姆！”

“当然，看得出来，我眼睛又没瞎。”纪尧姆嘀咕着，走向了艾斯，“既然他不想让我在广庭大众之下说，那我就和你单独说吧……你有没有好奇过，自己的父亲是谁？”

艾斯：“……”他当然好奇这件事，但是温尔里克打听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的事，现在居然随便一个乞丐就知道根底？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你的胡思乱想病应该好好治治，纪尧姆！”在他思考出答案以前克洛潘恼羞成怒地道，“虽然我是和帕盖特风流过，但我绝对不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他的眼睛还是绿色的呢，你怎么不说他是法王路易的私生子！”

众人：“……”

艾斯：“……”

啊哈哈今天风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