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有乔 第十章 再次重逢

创想未来顶层的“深蓝矩阵”项目作战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强度运算后特有的、混合了冷气、臭氧、新鲜打印油墨和速溶咖啡粉的复杂气味。巨大的拼接屏幕上，实时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动态视觉模型。几块白板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箭头和潦草的概念草图，如同某种神秘仪式的符文阵。南乔站在主屏幕前，手里捏着一支激光笔，红点精准地落在屏幕上不断坍缩又重生的量子云模型核心区域。

“……所以，观众的意识扰动不是干扰项，是核心变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高强度思考淬炼过的锐利，语速快而清晰，“后台算法必须实时响应这种非线性的、混沌的输入！每一次心跳的微幅变化，每一次无意识的瞳孔缩放，都要成为重新编织光场和弦波阵列的初始参数！我们要的不是预设的‘表演’，是真正的‘共舞’！”

她猛地转身，激光笔的红点扫过白板上一个被反复圈出的公式节点：“李工！这个概率波叠加算法模块的收敛速度必须再提升一个数量级！否则观众入场后的前三十秒体验就是灾难性的延迟卡顿！客户要的是‘瞬间纠缠’，不是‘等待加载’！”

被点名的技术负责人李工，一个穿着印有“量子波动速读”字样文化衫的卷发青年，用力推了下鼻梁上滑落的黑框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明白！南姐！我们在优化GPU并行处理流，争取把响应时间压缩到毫秒级！”

“不是争取！是必须！”南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整个团队，“三天！模型测试版必须跑通！没有借口！”

“是！”作战室里响起一片混杂着疲惫和亢奋的回应。

就在这时，南乔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来电显示——秦薇。

她眉头微蹙，示意团队继续，快步走到角落接起电话：“秦总？”

“南乔，放下手头工作，立刻到我办公室。”秦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混合着兴奋和压力的紧绷感。

“现在？‘深蓝’的模型优化正在关键节点……”南乔下意识地看向屏幕。

“立刻！”秦薇的语气不容置疑，“霍氏集团的年度战略峰会晚宴，就在今晚！我们拿到了两张入场券！你跟我去！”

霍氏集团？

南乔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她刚刚筑起堤坝的心湖里激起一圈涟漪。霍尘渊……那个名字瞬间划过脑海，带着消毒水、冰冷檀香和绝对零度般的眼神。她用力攥紧了手机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霍氏……和我们‘深蓝’项目有关？”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潜在的金主爸爸！也是我们打通高端科技圈层的关键跳板！”秦薇语速飞快，“霍氏旗下新成立的‘量子前沿资本’，最近在疯狂扫货顶尖实验室和技术团队！‘深蓝矩阵’这种项目，如果能搭上他们的船，资源和影响力直接起飞！今晚必须去露个脸！你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楼下见！”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南乔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作战室里激烈的讨论声、键盘敲击声、屏幕闪烁的光影……仿佛瞬间被推远。只剩下“霍氏集团”四个字在耳边嗡嗡作响。那个雨夜巷口的冰冷指令，那个酒店清晨的绝对疏离……像被强行解冻的冰棱，带着尖锐的寒意刺入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霍氏？金主？跳板？很好。这不再是她狼狈不堪时祈求庇护的冰冷孤岛，而是她需要征服、需要借力的战略高地。

她转身，走向作战室门口，脚步沉稳：“李工，模型优化按计划推进，随时向我同步。其他人，各司其职。我有事出去一趟。”

半小时后。创想未来楼下。

秦薇的座驾是一辆线条硬朗的深灰色电动SUV。她摇下车窗，看到走过来的南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南乔换下了作战室里那身便于活动的工装裤和连帽衫。此刻的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利落的午夜蓝丝绒晚礼服。深沉的蓝色如同凝固的夜空，丝绒材质在暮色中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礼服的设计极其简约，无袖，深V领口恰到好处地展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线条，背部则是一个大胆的深U型镂空，光滑的脊背线条一路延伸至腰窝。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只有左胸上方别着一枚小小的、造型如同扭曲时空漩涡的银色金属胸针——那是创想未来的企业标识。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分明的下颌。妆容精致，红唇饱满，眼神在暮色中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带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锐利逼人的冷艳。

“啧，”秦薇吹了声口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身战袍选得好！够压场！”

南乔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内弥漫着秦薇常用的、带着雪松和广藿香尾调的香水味。

“目标？”南乔系好安全带，言简意赅。

“霍氏峰会晚宴，云顶天宫。”秦薇发动车子，SUV平稳滑出，“今晚大佬云集。我们的目标很明确：霍氏量子前沿资本的负责人，霍启明。他是霍家老爷子最信任的操盘手之一，也是‘量子前沿’的实际掌舵人。如果能在他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甚至搭上线，‘深蓝矩阵’后续的推进和资源倾斜会容易很多。”

“霍启明……”南乔默念这个名字。不是霍尘渊。她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随即又升起一丝警惕。霍尘渊……他会在吗？以什么身份？

车子驶入城市主干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光影在南乔沉静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云顶天宫。名副其实。

位于城市地标性摩天大楼顶层，巨大的环形玻璃幕墙将整个城市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如同悬浮在星河之上的水晶宫殿。宴会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亿万光芒，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液态黄金。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的细腻气泡、雪茄的醇厚木香、以及各种昂贵香水交织而成的、属于顶级名利场的独特气息。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手持酒杯，低声交谈，笑容得体，眼神锐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交换都仿佛在无声地进行着价值评估和资源置换。

秦薇带着南乔，如同两尾潜入深海的鱼，灵活地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秦薇显然对这种场合驾轻就熟，笑容得体，寒暄恰到好处，不动声色地将南乔引荐给几位科技圈和投资界的重要人物。南乔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言谈间精准地抛出几个关于“深蓝矩阵”核心概念的问题，引发对方兴趣后点到即止，留下悬念。她的气质和谈吐，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

“看到那边了吗？”秦薇微微侧头，用酒杯不动声色地指向宴会厅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那里被几株高大的绿植和一道半透明的艺术屏风隔开，形成一个视野极佳的半开放VIP区。几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正围站在一起低声交谈，气场强大，周围无形的空间都仿佛被他们的存在所压缩。

“中间那个，穿藏青色丝绒西装，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就是霍启明。”秦薇压低声音，“他旁边那个穿银灰色三件套的，是宏源资本的赵董。再旁边那个……”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眼神猛地一凝！

南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

在霍启明身侧半步之后，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安静地伫立着。

霍尘渊。

他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纯黑色戗驳领西装。面料在顶灯光线下流淌着如同黑曜石般深邃内敛的光泽。里面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极简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黑色真丝领带。领带上别着一枚造型极其简洁、几乎隐形的铂金领带夹。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有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极简、只在特定角度反射出冰冷幽光的腕表。

他微微侧身，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骨子里的矜贵与疏离。灯光自上而下洒落，勾勒出他如同雕塑般完美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他正微微倾听着霍启明与赵董的交谈，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他会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感。他手中端着一杯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中微微晃动，折射的光芒落在他骨节分明、如同艺术品般的手指上。

那一刻，他与周围衣冠楚楚、谈笑风生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像一块被投入喧嚣熔炉的绝对零度玄冰，自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场将周围所有浮华的光影和声音都无声地推开、冻结。他站在那里，就是秩序本身，就是无声的权威。

南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指尖捏着的高脚杯杯脚传来冰冷的触感，却无法冷却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霍尘渊！霍氏集团！继承人？！那个在雨夜巷口如同处理垃圾般给她下达指令、在酒店清晨用一杯水划清界限的男人，竟然是这座庞大商业帝国的核心继承人？！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将她这段时间在创想未来辛苦筑起的、名为“新生”的堤坝冲击得摇摇欲坠！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冰冷刺骨的记忆碎片——被强行塞回雨檐角落的屈辱、被精准按压神经的剧痛、被一杯水隔绝的冰冷、被彻底无视的清晨……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她强装的镇定！

就在这时！

仿佛感应到了那束过于强烈的、带着震惊与复杂情绪的目光，霍尘渊极其自然地、如同处理一个微小的环境变量信号般，微微侧过头。

他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穿过流光溢彩的空间，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南乔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南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面部！脸颊滚烫！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霍尘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的身影——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却像一个被扒光了所有伪装、暴露在强光下的、无所适从的闯入者！

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意外，没有重逢的喜悦，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都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扫描仪读取条形码般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客观确认。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装饰品。

随即，他极其轻微地、幅度精确到如同用尺子量过般，点了一下头。

一个极其疏离、极其官方、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初次见面的商业伙伴般的、礼节性的示意。

然后，他的目光便毫无留恋地移开，重新落回霍启明身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南乔僵在原地。如同被那冰冷的目光瞬间冻结！周围所有的喧嚣——笑声、交谈声、杯盏碰撞声、悠扬的背景音乐——都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如同濒死的巨兽在撞击囚笼！

屈辱！一种比在星途被当众羞辱、比在雨夜被当成垃圾处理时更加强烈、更加尖锐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穿了她的理智！他记得她！他清楚地知道她是谁！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选择了最彻底的、最冰冷的无视！用那一个轻描淡写的点头，将她彻底钉死在了“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位置上！

“南乔？”秦薇略带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怎么了？你认识霍少？”

南乔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眼底瞬间涌上的酸涩！她迅速低下头，借着整理鬓边一丝并不存在的碎发的动作，掩饰住瞬间失控的表情。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带着职业化距离感的微笑。

“不认识。”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异样，只有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霍氏的继承人这么年轻。”

秦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深究，转而低声道：“机会难得。霍启明那边好像谈得差不多了。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南乔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香槟的微醺气息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心口的剧痛和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如同淬火的刀锋。

“好。”她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她挺直脊背，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午夜蓝的丝绒礼服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如同包裹着复仇火焰的深海。她跟在秦薇身侧，一步一步，朝着那片被无形屏障隔绝的VIP区域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每一步都踏碎一片倒映着璀璨灯光的、名为“过去”的冰冷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