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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芝和萧美荷正在嗑瓜子。
夏芷柔连门都忘了敲，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跑得太急，气息都有些不稳。
“伯母！美荷！”她扶着门框喘着气，眼睛急得通红，“我……我刚从纺织厂那边过来，听见、听见大家都在议论知意姐……说她、她在外面摆摊卖东西，跟那些小贩一样，还说……说咱们萧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罗兰芝眉毛一蹙：“你说什么？反了她了？！”
“什么？”罗兰芝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猛地站了起来，“这个不要脸的！她还真敢！”
夏芷柔赶紧上前扶住罗兰芝的轮椅，眼圈一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心翼翼地劝道：“伯母您先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我就是担心……和安哥在医院里多要强的一个人啊，要是让他同事知道他爱人……在外面做这种事，他该多没面子，万一影响了领导对他的看法可怎么办？”
听到“影响前途”四个字，罗兰芝眼神瞬间更加幽深了。
她眼珠子一瞪，怒火彻底被点燃：“这个搅家精，自己作践自己，还想拖累我儿子！走！跟我去筒子楼！我今天非把她那些破烂玩意儿全给她扔了不可！”
萧和安风尘仆仆地从乡下回来，手里还拎着一条特意在供销社买的，时下最时髦的的确良方格围巾。
乡下卫生所那几天夜里格外安静，没有家里的争吵，反而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脑子里总是不自觉地冒出沈知意那张倔强的脸，想起她以前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好，心里那股无明火早就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懊恼。
他捏了捏手里的纸包，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女人嘛，总是有些小脾气，这次闹得是凶了点，但说到底还是在乎自己。
等会儿把这条围巾往她脖子上一围，好好说几句软话，她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然而，他刚走到沈家所在的筒子楼下，一阵尖厉的叫骂声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沈知意！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把钱给我交出来！”
“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萧家的！你敢私藏，我打断你的腿！”
萧和安的心猛地一沉，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萧和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楼道拐角处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他的母亲罗兰芝正死死地拽着一大包衣服，试图从沈知意手里抢过去。
他的妹妹萧美荷则在一旁拉扯着沈知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而被她们围在中间的沈知意，脸色苍白，却死死地护着身前的货物，一双眼睛里全是冰冷的倔强和愤怒。
狭窄的楼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探头探脑，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哎哟，这萧家婆婆又来闹了。”
“这回是为了什么呀？”
“听说是儿媳妇在外面卖东西赚钱了，婆婆来要钱呢。”
“和安！你可算回来了！”罗兰芝一看见儿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指着沈知意的鼻子哭嚎起来，“你快看看你这好媳妇！长本事了啊！跑出去当小贩抛头露面，我们萧家的脸都被她丢到大街上让人踩了！”
“哥！”萧美荷也挣脱开沈知瑶，跑到萧和安身边告状，“她还打我！你看我的手，都让她给抓红了！”
母亲的哭嚎，妹妹的指控，邻居们看好戏的眼神，让萧和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向沈知意，眉头紧锁。
“知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去干这种事？我萧和安的妻子，需要去外面跟人挤着卖东西？我们家是短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医院的同事怎么看我！”
沈知意听到他这番话，之前心里残存的那么一点点可笑的期盼彻底浇灭了。
她笑了，那笑声很轻。
“丢人？”她缓缓地抬起眼，直视着他，“我凭自己的双手赚钱，养活我的家人，不偷不抢，怎么就丢人了？”
她瞥了一眼萧和安手里的围巾，眼里的嘲讽更浓了：“倒是你，萧医生。拿着我爸的抚恤金去讨好别的女人，你觉得光荣吗？”
“你！”萧和安萧和安的脸瞬间血色上涌，又羞又怒，那句“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罗兰芝见儿子被问住，立刻又跳了出来：“你还有脸提钱！你一个嫁进来的女人，你的人都是我们萧家的，你的钱自然也是！赶紧把钱都交出来！”
“萧和安，”沈知意彻底懒得跟他们废话，目光越过他，冷冷地落在他身后的夏芷柔身上，“管好你妈，也管好你的小青梅。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我的事，轮不到你们萧家任何一个人来插手。”
夏芷柔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躲在了萧和安身后。
“我……我没有……”她嘴唇哆嗦着，眼泪说来就来，瞬间就蓄满了眼眶，那张脸上又挂上了那种人人都知道她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和安哥……”她的声音又轻又颤，仿佛受惊的小鹿，“我就是不放心伯母，才跟来看看……嫂子她……是不是误会我了？”话音未落，她眉头紧蹙，手无力地扶住额头，身子软软地向萧和安倒去，那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芷柔！”萧和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他看着夏芷柔苍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紧张地扶住她：“芷柔，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头好晕……”夏芷柔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声音细若蚊蝇。
“我这就送你去医院！”萧和安不再有丝毫犹豫，弯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抱着夏芷柔焦急离去的背影，与记忆深处，那个在熊熊烈火中，抱着另一个女人决绝转身、将她遗弃在绝望火海里的背影，缓慢而又清晰地重叠在了一起。
罗兰芝和萧美荷见状，也顾不上再闹了，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啧啧，这萧医生，对自己小青梅可真是上心。”
“是啊，自己老婆在这儿被亲妈欺负，他不管，倒先去心疼外人了。”
“这婚，怕是真的要离了。”
“这沈知意也真是没用，连自己的老公都管不好。”
沈知意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低头，慢慢地整理着被罗兰芝抓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将它们重新叠好，放回包里。
程念华和沈知瑶走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姐，你没事吧？”
“知意……”
沈知意抬起头，对着她们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妈，瑶瑶，我没事。”
她没事。
真的。
她只是觉得，无比的轻松。
萧和安。
这个名字，这两辈子都刻在她心口的烙印，从这一刻起，终于被连皮带肉地剜了出去。
血肉模糊，但终究是干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