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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荣界 第五十七章 好戏连台

作者:东北老荒 分类:青春校园 更新时间:2025-09-13 22:43:43 来源:平板电子书

红原公社要求各大队搞好春节群众文化活动,长青大队支委会决定参加公社大秧歌汇演,并自己组织专场文艺演出。研究采取有分有合的方式两样齐抓,由黄士魁负责抓文艺节目,金书山负责抓大秧歌。金书山说:“大秧歌相对好搞,以前组织过,重在人多有气势,年轻人都参与,练习场地在大队院里。让曲大浪拉衫,练个半个月,准成。”鬼子漏提着公鸭嗓说:“我协助书山排练,弄个彩头,拿个名次……”看大家都同意,金书山就让分头准备去了。

大队部门前有一片泼水形成的冰面,上面还覆盖着薄薄一层浮雪。鬼子漏刚从房门出来,恰巧碰见膀阔腰圆的闻大呱嗒走在上面,这胖女子一愣神儿时,突然脚一滑腿一劈,扑通一下跪倒在面前。鬼子漏嘻嘻笑道:“这是干啥呀?咋还给我跪下了呢,还没到拜年的时候呢!快起来,快起来!”说着吃力地扶起女人圆墩墩的大身板子:“快活动活动,看看,掰了没有。”闻大呱嗒斜眼笑骂:“哎妈呀,你个损兽,小心粘包!”鬼子漏吧嗒吧嗒嘴:“看你这肥得噜的,应该是挺暄乎,是不是吃面起子发了?”闻大呱嗒狠狠地蹬她一眼,又骂:“我让你贫,你信不信,我一屁股能压扁你?”说着一闪身,挪着碎步走开。这一幕,把从屋里出来的人们都逗笑了。鬼子漏嚷嚷道:“大呱嗒呀,大队练秧歌,我当那拉彩车的老汉,你来架车呗?”闻大呱嗒回头说:“你看我肚子的囊膪,驾车肯定不好看。要驾车,得找个苗条的……”

文艺活动组在黄士魁家办公。公冶平、曲大浪、胡二刈、姚老美、张铁嘴儿一起研究文艺节目,公冶平也特意来帮着参谋。黄士魁说:“本着短小精悍、雅俗共赏、新老结合原则,尽量老节目选经典,新节目讲特色,不够就现编。原则上民间老艺人、文艺小青年、大队干部和知青都得有节目,能演尽演,能上都上。节目定下来就让演员自己在家练,年根儿彩排。”姚老美嚷嚷说:“必须有东北二人转,那唱说扮舞绝是咱地方特色,我爱听那胡胡腔、红柳子、文嗨嗨、武嗨嗨、大鼓调、靠山调等。”张铁嘴儿说:“论唱二人转,老曲可是咱这一带民间文艺名人!”曲大浪一指胡二刈说:“论名气,我比不上二刈。他能一人唱男女双声,你闭上眼睛管保听不出公母。”众人都笑了,胡二刈谦虚道:“过奖了,其实就是唱戏瘾头子大!”艾育梅说:“我可以写一首歌颂咱二人转的歌词,给咱晚会添添彩。”曲大浪说:“好哇,我用二人转曲风给你配个曲儿,我和二刈一副架,管保叫好!”胡二刈假意推辞:“岁数大了怕唱不上去。”曲大浪说:“你就别假咕了,还指你压场呢!”

于是大家开始分工,定节目、定演员、定乐队、编新词,仅仅一天工夫,节目初步定了下来。节目单上有《小拜年》、《瞧情郎》、《杨八姐游春》,还有新式二人转《红石桥》、知青小合唱《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等。黄士魁建议:“根据《逛新城》来个《逛新村》,夸夸长青村新面貌。”曲大浪说:“那这个节目就由你们两口子唱,我改完词儿育梅帮着把把关。”公冶平建议:“应该把《沙家浜》‘智斗’片段作为咱晚会的重头戏。”大家都说这想法不错,但安排角色颇费脑筋。曲大浪说:“不行的话,大平去个角色。”公冶平摇头摆手说:“让我帮助组织还行,抱角色不中,我五音倒是全,就是嗓子太顸。”虑联半天,最后由知青马贝囡饰演阿庆嫂、穆逢时饰演刁德一,贾大胆饰演胡传魁。

节目单一定下来,一群文艺爱好者就在秦家东屋排练起节目来。大队会计公冶平摸摸小石头的脑袋,给这孩子出了个难题:“都说你能画扑克上的金龙和树上的猫,我咋信不实呢?你今天要把我们弹拉歌唱的都画下来,我才宾服你,能画吗?”小石头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好好捉弄捉弄他们,就答应下来:“画是能画,不过有一个条件。”众人问是啥条件,小石头十分认真地说:“我画的过程中你们谁也不许看。”公冶平连连说:“好好好,多暂画完多暂看。”有人说画活人难度大,有人说这孩子不一定能画成,周大白话说:“应该难不住他,这孩子心灵手巧。”尽管大人们持怀疑态度,但都很守承诺,果然只顾娱乐了。小石头躲在炕角落里,用本夹子夹上白纸,拿上铅笔开始画他们。他们排练的节目一个接一个,小石头一边听唱一边观察,不时地在纸上画几笔。画了很长时间,直到排练歇气的时候,才宣布画好了。大人们接过画稿一看,都被逗乐了。原来,小石头把他们画成了一群动物,有兔子吹笛、狐狸打锣、猴吹口琴,狗拉二胡、猪吹唢呐……参与表演的,各自找动物对号入座,公冶平笑骂道:“这破孩子,没想到把咱画成动物了。”艾育梅说:“把你们画成动物就对了!我觉得,人是个复杂的动物,人的一半是神,一半是兽,这是把你们的另一半表现出来了。”周大白话说:“看看,我说这孩子能画出来吧?还这么有创意,看这孩子多有才。”

大秧歌练习场地就在清除了积雪的大队院里。当惊天震地的秧歌调一响起来,就把大闺女小媳妇大劳力小生荒子都吸引来了。人们分列成排,鬼子漏分发扇子手绢花,金书山做简短动员:“社员们,这次参加公社秧歌比赛,大队非常重视,我们的目标是进前三。大家有没有信心?”人群里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答:“有!”金书山强调:“一会儿都扭齐刷浪丢的,别顺拐打摽。诶?拉衫的呢?”

左右寻看了半天,曲大浪才从队列旁边横插到前排:“来啦,来啦!”只见他头戴文生巾,身披红斗蓬,噗一下抖开飞边大红折扇。金书山说:“来,咱卯足了劲头,吹起来,扭起来,浪起来!”张呜哇和秦黑牛重新吹响了唢呐,秧歌调一起,人们心里发痒,一迈步就情不自禁踩在节拍上,仿佛浑身的肉都颤动起来,虽然天气寒冷,但人们扭得欢实。

每天从早到晚,大队院子里扭得热火朝天的,临近参赛时就带装排练了。嘴唇涂红,脸腮抹粉,身着彩妆,队伍更显得美观。只见花扇舞动,红绸翻飞,不时地变换着队形,扭得喜气洋洋的。还有旱地推车,潘桃架车浪漫,鬼子漏拉车活泛,黄士贵推车卖力,个个争俏出彩。一对丑角儿缀在秧歌队排尾,四丫子扮刁泼老蒯,手里挥着一尺多长的大烟袋,白耗子扮滑稽老头,故意驼着背扭晃着一杆歪脖拐杖,他俩扭起来全凭自己发挥,逗得看热闹的人群发出阵阵笑声。练了半个月,越扭越活跃,越扭越整齐。围观的人们看得过瘾,说多少年没看到这么好的秧歌了,说下了这么大的工夫,这回参加汇演准能打炮。果然,在全公社大秧歌比赛中,长青秧歌队获得第二名,仅次于公社所在地的高翘秧歌。捧回奖状,社员们都非常开心。

小年一过,文艺演出排上了日程。礼堂西侧的大队烘炉早已歇业,大礼堂的大门却开了锁,演节目的说唱声不时从虚掩的门缝儿里传出来。白天彩排一次,晚上便正式演出。大礼堂里,几盏二百度灯泡把舞台照得通明,两侧还吊着两盏备用的煤油罩灯。舞台后面挂着花色鲜艳的背景,台口挂着藏青色的幕布,右侧是乐队,几把二胡、两只唢呐、一只竹笛,还有徐二山的手风琴以及大队的锣鼓镲都派上用场。场内长条大板凳上坐满了人,没捞到座位的就站在两侧的过道上。春心和老憨抱着围巾帽子坐在台下前排,黄香柳往父母跟前凑,在过道和来莺正好打个照面,贾来莺轻蔑地一瞥,侧过身坐在第二排四亮旁边。黄香柳生了气,忍不住说道:“小老婆,看见我连扁屁也没放,还抹抹搭搭的,损色!”贾来莺刚要起身接茬,被四亮一把拉住。黄士魁忙把香柳拉到父母跟前,母亲数落道:“找茬是不?你完没完了?咋说也是嫂子,哪能见面就扭头别棒的!”黄香柳气囔囔地说:“我记她下半辈。”母亲把她拉坐在旁边劝说:“人都来看戏的,不是看你耍狗坨子的!”

黄老笨和四丫子拉开幕布,黎红走到台前报幕,第一个上场的是任多娇,她表演的是《杨八姐游春》中“要彩礼”一段。她声音好听,唱得浪漫,观众都被吸引住了。

……我要那金人都要有仁义,我可不要那无心少肺、不仁不义的假金人。这些彩礼不称心,我还要上方神仙下凡尘。玉皇大帝陪门客,王母娘娘搀新人。四大金刚抬花轿,金童玉女抱花瓶。凑热闹八仙之中我要七个,当中不要那吕洞宾!

曲大浪在旁边搭一句唱:

老太君,为何不把洞宾要?

任多娇唱道:

他本是贪花恋酒一个骚神!

任多娇谢幕时,赢得了一阵阵掌声。春心和老憨看得过瘾,笑得开心,还不忘交头接耳品评一番:“老蒯你看看人家这彩礼要的,又是星又是月的,还天大的梳头镜,地大的洗脸盆,谁能整着那些东西,那是存心要黄。”“哎,真没想到这娇娇唱的这么好听,挺浪。”“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人这玩意谁都不能小瞧。”

演员们披挂登场,节目一个接一个。终于轮到黄士魁、艾育梅上场表演《逛新村》了。艾育梅一身红装从后台上场,一边晃着手绢一边冲后台喊:“老爸,快点儿走哇,看见老神树啦!”后台齁喽应一声,黄士魁装扮成老大爷捋着假胡子上场。乐器调门儿一过,两人有分有合地唱道:

唉,唉,为啥村庄变了样?为啥风里飘着香?那是花草长得旺,贫下中农巧梳妆。社会主义新风尚,有花盛开自然香。

唉,唉,为啥庄稼如画廊?为啥人们还在忙?那是田间又铲趟,洒下汗水为保墒。付出辛劳多打粮,五谷丰登不白忙。

唉,唉,为啥杆子排成行?为啥夜晚这么亮?那是电杆立路旁,上面不见蜘蛛网。今非昔比真舒畅,不用油灯照样亮。

唉,唉,为啥人心有方向?为啥道路宽又长?那是日子有希望,迈开大步往前闯。东方升起红太阳,幸福生活万年长。

熟悉的曲子早已引起台下的共鸣,每唱一段台下都跟着“爷俩”呼应的过渡段一起互动,场面异常热烈:

老爸呀,唉,快快走,哦,看看家乡新面貌。女儿呀,唉,等等我,哦,看看长青新面貌。快快走呀快快行呀,哦呀呀呀呀呀。

在一阵掌声中,两人谢幕从边门走向后台。就听前台报幕的说:“接下来请欣赏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智斗’片段……”艾育梅有几分不甘心地说:“这扯不扯,管你叫好几声老爸,让你占一把便宜。”黄士魁得意地笑了:“演戏嘛,也不是真的!”艾育梅问:“我演得像不像?”黄士魁说:“像,你有演戏天分,挺成功!”夫妻俩卸了妆,这时贾大胆扮演胡传魁已经开唱了: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艾育梅让黄士魁陪着去了一趟大队的公共厕所。寒星满天、冷风袭人,厕所黑咕隆咚,黄士魁拿着手电筒,在女厕门口给妻子往里面照亮。等回到大礼堂时,从后台角门站到了乐队旁边,接着欣赏节目。智斗一场戏也接近尾声了,只见小马囡、穆逢时和贾大胆都很卖力,角色拿捏的也很到位。穆逢时唱:

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荫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马贝囡京腔纯正清亮,赢得台上台下一阵阵掌声: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贾大胆“哈哈哈”一阵大笑,这戏就收了场。潮水般的掌声再一次响起,黄士魁说:“小马囡唱到茶就凉时,旋着手腕泼茶水的动作做的太神了。”艾育梅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得确实精彩。”报幕员又走上台去:“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晚会临近尾声。新的一年已离我们不远,让我们在赞美二人转的歌声里迎接明天。请欣赏《咱们的二人转》,艾育梅作词,曲大浪编曲,曲大浪、胡二刈演唱。”

曲大浪率先走上台来,向舞台左侧一伸手,嗷唠一嗓子:“有请我的老搭档,赛天仙胡二刈闪亮登场!”此时已近子夜,胡二刈男扮女装款款走上台来。他虽然上了岁数,但上了装依然光鲜,尤其那身段和步态酷似个女人。曲大浪逗一句:“来了,老娘们儿。”胡二刈应一声:“哎,又一副架了。咱今晚卖卖力气,让大家高兴高兴。”曲大浪说:“好嘞,时间不早了,开整。来,乐队走起。”乐音刚奏响,这一对老搭档便立刻进入了角色,一抖折扇一亮相,便浪丢丢地扭起来,春风摆柳、仙人摘豆、双燕展翅、单凤朝阳,花样不断,让人应接不暇。当胡二刈那细润清亮的嗓音刚一出来,立刻把全场都震住了,如果闭着眼睛听,根本听不出这女声是男人唱的:

关东一副架,装扮了千百遍。就好这一口儿,咋唱都不厌。唱起咱们的二人转,烦恼撇一边。唱它个梦随日月两轮悬,人成了地上仙。

两个人有分有合,头半段一人一句,后半段双声共鸣,让观众们都开了眼。唱完一段,又响起如潮的掌声,有人高声报好,有人尖声吹哨。老憨低声说:“这节目挺带劲,胡二刈唱绝了,怪不得让他压场!”春心笑不拢嘴,轻声说:“这节目办得有水平,一个比一个好看。育梅词儿写得也好,她把唱二人转的事儿琢磨透透的了。”间奏过后,胡二刈接着唱道:

九腔十八调,热闹了庄稼院。扭出精气神儿,越扭越浪漫。扭起咱们的二人转,老少笑开颜。扭它个情暖乾坤谱新篇,赛过那活神仙。

胡二刈唱得太卖力了,把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了,重复最后一句时又变成了独唱,他猛提了一口气,把尾音拉得长长的颤颤的,仿佛是荡在山谷里的回音。全场再次响起掌声尖叫声时,他却缓缓倒了下去。台下一阵骚动,老憨问老伴说:“这是演的哪一出,咋还倒下了呢?”杜春心说:“肯定是背气了,看样子够呛!”不等拉上幕布,曲大浪已经把老搭档抱在怀里,金书山、黄士魁等人也围拢过来,呼唤声嘈杂一片。黄士魁冲台下嚷:“郝大夫,郝大夫到台上来。”郝行一跳上舞台时,贾大胆、胡小倩、贾永路忙从过道挤到前台,郝大夫扒眼皮试鼻息,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已经走了。”胡小倩一边摇晃着父亲一边放声哭叫:“爹,爹——”幕布急速拉严了。恍惚间,曲大浪似乎看到这个搭档化成了一只仙狐飘然而去……

离大年三十还有三天,黄士魁把小学校郑树人校长请到家中来写春联,让出炕头,放上炕桌,裁了红纸。郑校长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那是读高小的时候就开始练的。凡是写个对联,抄个家谱啥的,只要乡邻求写,都乐于帮忙动笔。顶子替郑校长研墨,手握一根墨块揿在海碗大小的砚盘清水里旋转研磨,累到手腕酸软胀疼也不停歇。金书山、郝行一、三喜子、姚老美、闻大裤裆等人先后夹着大红纸来了,张铁嘴儿也到东屋候着。郑校长把笔探入砚盘试墨,在旧报纸上运笔,试写了几个福字。张铁嘴儿夸奖道:“你的字体’足见笔力神韵,无论平摊在案,还是张贴上墙,都很受看。在咱红原一带,你也算小有名气。”郑校长谦虚道:“算不上有名气,不过是敢写罢了。写毛笔字得讲究章法,以这行书为例,需要注重大小疏密、长短肥瘦、虚实浓淡、起伏错落。我的字贴练得比较杂,求的就是好看耐品。”

“说来话长啊!”张铁嘴儿讲起春联的来历,“战国时,中原百姓为驱邪求安,在门旁挂桃梗,后来演变成挂桃符。最早的春联是五代十国时期后蜀皇帝写的,内容是‘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到了明朝,朱元璋曾在除夕传下圣旨,要各家各户都贴春联,还曾亲题一联赠予文臣陶安,写的是‘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姚老美说:“有一年过年,六指儿让她大闺女用秫秸瓤蘸墨水写春联,小莠子说不会写,六指儿骂他上两年小学白上了,拿起一副扑克看了看说,那就照扑克上的写吧,上联写:一二三四五;下联写:六七**十。小莠子写完,问横批咋写,六指儿一捻牌,正好看见带画像的扑克,灵机一动说,横批就写J Q K A。”姚老美学六指儿的声音惟妙惟肖,刚说完就把众人逗笑了。

郑校长从随身帆布兜子里拿出两个书本来,一个是手抄对联本,一个是实用小册子。姚老美抢先翻看手抄本:“呀,这里面的对联挺全哪!仓房有‘春播一粒种,秋收万石粮’,车马棚有‘车辆行千里,人马保平安’,猪舍有‘大猪年年盛,小崽月月增’,草棚有‘快刀切细草,玉料喂畜肥’,还有土地庙的呢,‘品居五行末,位列三才中’……”

艾育梅拿出一个算草本,说也编了几副对子,郑校长接过来细看,外屋门对是:

辞旧岁梅花迎瑞雪

贺新春魁斗斡良宵

“不错不错,里边镶了个育梅的梅、魁子的魁。”往下看是里屋门对:

满院春光添浪漫

一堂和气致丰盈

“这副对子更好,很工整也很美观!”他提笔蘸墨,运笔如行云流水,顶子笑嘻嘻凑过来,稳稳地帮着牵引对联。

刚写完黄士魁家的春联,金书山说:“写完我家的,给大队部写一副长一点的。”郝行一说:“金书记,你那红纸绰绰有余,一遭给卫生所、机耕队、磨米厂、供销点和青年点都写了吧!”三喜子说:“我供销点不用写,贴个大福字就成。”郑校长问:“都拟词了吗?”金书山坐在郑校长旁边,笑笑说:“编对联我可外行,你给我找个现成吧,有气势就行!”郑校长把小册子翻到一处念道:

立大志展宏图脚踏万里浪

先国家再集体胸怀一盘棋

刚念完,金书山摇头说:“好像口气有点大!”艾育梅微微一笑:“那我给你编一个。”随口道出一联:

抓革命东风浩荡春光好

促生产大地欢腾气象新

金书山满意地说:“这个好,符合当前形势,就写这个。艾老师再给编几副,别上卫生所、米厂、机耕组和知青集体户挑理儿。”不一会儿,艾育梅就把几副对联编了出来,

卫生所的是:

良心入药消百病

赤脚行医走千家

米面加工厂的是:

人间糟粕皆碾去

岁月精华尽磨来

机耕组的是:

驾铁牛耕耘沃土

迎春色奏响欢歌

知青点的是:

战天斗地无止境

上山下乡有作为

刚展示出来,人都夸她是乡下才女,说她对联编得好。姚老美故意扯笑:“没有茅楼的哈!”郝行一捋捋大背头,笑着接茬:“你若需要都能编出来。”姚老美让他现编,郝行一略加思索,说出一副对联来:

到此立蹲皆凭自便

随时出入不辱斯文

姚老美笑评说:“可不嘛,站着的蹲着的,都自讨方便。编得还算合理,也不失含蓄。”郑校长说:“老姚你平时张口就来,你编一个呗。”姚老美摆摆手:“不行不行,我那顺口溜登不上大雅之堂,你们当老师的可是孔夫子的卵子——”黄士魁问:“咋讲啊?”“文绉绉呗!”姚老美见艾育梅靠着条琴边上乐,笑问:“育梅是不是有啥好词儿啦?”艾育梅含着笑:“我也琢磨出一个,老姚大叔若喜欢就送给你,听好喽——”

如玉瀑泻一池春水

似黄金积万亩良田

刚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先呵呵笑了。姚老美笑出了口水,边擦边说:“你对联可真写绝啦,分明就是把屎尿当成了宝贝!”等大家咂摸出味儿来,又掀起了笑声。“这对联好,我得记下来。”郑校长忙提笔记在了本子后面。

写完大队的,又给候等的几家写。人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走。因为晚上要留郑校长在家吃饭,黄士魁去园子里的菜窖取食材。艾育梅提醒:“把菜窖口敞开放一会儿,换了新鲜空气再下,拿点白菜土豆,再拿几根萝卜给孩子啃春。”

黄士魁刚出去,鲁蛮子和黄士栋脚前脚后来写对子。鲁蛮子没上过学,对写啥也不挑。郑校长给鲁蛮子写完对联,又写了春贴春条,摞在一起卷起来,嘱咐:“按顺序摆的,千万别贴差喽!”鲁蛮子傻傻一笑,呜噜一句:“记住了,差不了。”鲁蛮子走后,张铁嘴儿说:“你看这鲁蛮子子长得抽抽巴巴球球蛋蛋的,一天学没上过,可也没剩家!”姚老美笑了:“那老白子长得瘪瘪约约疤疤癞癞的,他俩凑到一起,那是弯刀切瓢——对付了。”

郑校长给二禄家写对联时,特意问四丫子:“你爹说没说写老式的新式的?”二禄是老来得子,平日对四丫子非常溺爱,甚至儿子染上小偷小摸的毛病也不以为然。黄士栋上的几年学都就饭吃了,却总以有文化自居。一听郑校长问话,答道:“我爹说信着你了,对子内容让你定。”郑校长认真思索一会儿:“我编了一个房门对,觉得这么写最适合你家。”

行善不亏天地赠

积德还盼子孙耕

黄士栋连连说:“行,行,讲的是积德行善,挺吉祥的。”郑校长落墨,一气呵成,又说:“你家有大门,大门就写个传统的吧,你听好。”

天增岁月人增寿

春满乾坤福满门

黄士栋卖弄道:“就觉得这词儿老点儿,应改一下。我娘可疼我了,我想把‘人’改成‘娘’行不行?”郑校长说:“行是行,可上联一改,下联也得改。不然,不工整不说,二禄要看了,他该挑理儿了。”黄士栋说:“那你看着改吧。”等黄士栋拿着对子走了,一直忍着笑的艾育梅终于笑出声来,拍着炕沿断断续续地说:“哎呀,可乐死人了!肚肠子都快乐断啦!郑校长,二老头不找你算帐地,把爹娘写对联里可真是绝了!”郑校长也笑:“那不怪我,是四丫子让改的。”艾育梅笑够了,又说:“我知道你给二禄家编的对联是有用意的,强调德善是因为他缺这两样。”忽然提醒大家,“等一会儿黄士魁屋来,咱别说破,他若撵去就看不着好戏了!”众人又一阵嘻哈。

年根儿前,黄士魁贴了春联福字挂签,挂起大红灯笼。吃完除夕年夜饭,艾育梅给完儿女压岁钱,一家人嗑瓜子吃冻梨守岁,小玉却困得挑不起眼皮儿,早早就睡了。初一大清早,艾育花来给姐家拜年,分别给每个孩子一元压腰钱。

早饭吃完黏豆包,黄士魁去老宅刚给父母拜了年,黄三怪和媳妇姚锦朵也来给老叔老婶拜年。春心热情地把三怪媳妇拉坐在炕沿上:“三朵往里坐,炕里热乎。”又端来一盔子瓜子,招呼道,“来,三朵,嗑毛嗑,闲着也闲着。”姚三朵是个鸳鸯眼,右眼总是旁视。唠了几句拜年嗑,姚三朵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闲说:“刚才,我俩上前院二大爷儿家,那房门对联老有意思了,写的是‘天增岁月娘增寿,春满乾坤爹满门。你们说,招笑不招笑?’”刚说完,春心就忍不住哈哈笑了:“这扯不扯,过个年还闹个爹满门!咋能这么写呢?”黄三怪说:“二大爷儿要去撕,我说只把娘爹两个字撕了就得了,二大爷儿问那俩字原本是啥,我说是人和福。二大爷儿一边撕一边说,‘大过年的,贴个春联还出了窟窿。二大爷儿要找郑校长算帐去,四丫子说是自己让改的,二大爷儿把四丫子一顿臭骂。”

“还有比这招笑的呢!”黄士魁接着学说秦效家出的笑话,“听黑牛说,那鲁蛮子把春贴全贴差了,猪圈贴了‘抬头见喜’,屋里贴了‘肥猪满圈’。”话音未落,又把大家逗笑了。春心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老憨笑得叼不住烟袋嘴儿。黄三怪呵呵笑道:“要说这没文化哪行,没文化就是瞪眼儿瞎。”黄士魁又说:“昨天晚上接神,后院姑奶喊:‘炮响三声冲南开,又添人口又来财’,让嘎咕听见了,他回家也站在院子里喊,‘炮响三声冲南开,摁下葫芦瓢起来’,让我姑丈人给一脖拐,打嗷嗷直叫。”春心擦着笑出的几滴眼泪,说道:“这个嘎咕,学话也学不完全,可咋整呢!”姚三朵收了笑容,斜着右眼说:“过个年,造出这么些笑话,可有了嚼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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