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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荣界 第三十八章 搅局

作者:东北老荒 分类:青春校园 更新时间:2025-09-13 22:43:43 来源:平板电子书

鬼子漏参加完红原公社3•13誓师大会,回村再也坐不住炕了。他对弟弟说:“我想揪斗黄书记,这也是鲍部长的意思。”金成山说:“黄书记人挺好,不应该难为他。”鬼子漏说:“他不靠边,我就无法上位。”金四迷糊说:“黄书记对咱家其实也不薄,上面抽调人员,他还推荐过书山呢!”金书山也说:“那是个好官,可别难为他。”钱五铢说:“走走过程就行了,千万别整过火。”鬼子漏说:“过不过火,得看他配不配合。”

鬼子漏走后,金书山匆忙去了三喜子家透露了风声。金书山一走,贾佩纶说:“这是打算把你拉下马啦,其实你早就应该主动让权了。”三喜子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他用报纸给自己糊了个一米高的尖帽,戴在头上,照着大镜子弯腰模拟被批判的情景,问坐炕沿上的贾佩纶:“你看我这回像‘落水狗’了吧?”贾佩纶一阵心酸,竟然抽泣起来:“唉,人家要作贱你,你咋还在那犯傻呢?”三喜子摘下尖帽放到地桌上,劝说道:“别伤心,没啥大不了的,就当是一场戏,演完就过去了。”

黄三怪上老宅串门儿回来,见地桌子上有个高帽,问母亲:“这是干啥?”任多娇说:“那暂,金书山来通风报信,说这几天鬼子漏要批判爹。”三喜子见二鳖和多娇都围拢过来,问道:“你们说说,我应该被斗吗?”二鳖和娇娇都不言语,黄三怪却说:“应该,咱村你是最大的官,你不倒谁倒?”三喜子说:“我参加土地改革领着农民闹翻身,我当这么些年村干部兢兢业业清清白白,我怎么就……”黄三怪打断父亲的牢骚:“关连群倒了,康民也倒了,为啥?”三喜子无言以对,黄三怪严肃地说:“你被推倒了,我就与你划清界限,我不想当你的狗崽子,受你牵累。”

三喜子一愣,眉头骤然紧锁,脸色十分凝重,沉吟了片刻,突然乜斜着眼问道:“我要是不去露天戏台呢?”黄三怪果决地说:“那我把你押去!”三喜子依然斜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要是不上台呢?”黄三怪放狠话:“那我就把你揪上去!”三喜子憋着怒气,眯眼叫号:“你敢上台斗老子?”黄三怪斩钉截铁地回答:“敢!”三喜子浑身颤抖了一下。贾佩纶质问:“小子,为了你自己,连亲爹老子都不认了吗?”黄三怪说:“我必须有这个政治觉悟!”贾佩纶反过来劝三喜子:“孩子这么想也对,就是化了界限,到多暂爹还是爹,儿还是儿。如果混了线,难道想连累他们不成?”

三喜子沉默了,午时三刻,三喜子坐靠地桌旁边的椅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自己的儿子押上了露天戏台。戏台上中央摆了一把瘸腿椅子。他主动走向戏台中央,面向台下黑压压的社员群众。“知道该站哪儿吧?”听鬼子漏这么一提示,他站到了那把椅子上。由于椅子腿瘸,人一上去晃了又晃。刚立稳当,鬼子漏命令他大弯腰,弯九十度,把两只胳膊向后伸直翘起,他一一照做,翘起的胳膊如同喷气式飞机的两个翅膀。

鬼子漏宣布大会开始,让黄三怪第一个来批判:“你不是要跟你爹划清界限吗?今儿个我倒要看看儿子是咋斗老子的。”黄三怪走到台前,指着低着头的父亲,大声说:“黄得喜,今天,现在,我和你划清界限!把你批倒、批深、批臭……”见三喜子胳膊耷拉下来,钱老牤和金四眼又命令把胳膊向后翘起来,三喜子身子一时不稳,随椅子又晃了晃。

黄三怪带头振臂呼喊:“打翻黄德喜!”台下一些人跟着呼喊。喊声刚停,三喜子梗着脑袋说:“三怪呀,我是你爹呀,我是你爹!”黄三怪又振臂高喊:“打翻我爹!”一群人跟着喊。张嘎咕把脑袋拧了八个劲儿,向左边的二禄和老憨嘻嘻笑:“打翻谁爹?谁爹?”见左边的不回答,又问右边的潘桃和黄士清,“打翻谁爹?谁爹?”问两句也不见回答,只听台下一阵窃窃私语:

“这也不对呀,这也不是咱爹呀!”

“可不是嘛,咱这不是喊顺拐了嘛!”

“这扯不扯,跑这儿认个爹。”

台下一时笑场,三喜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鬼子漏上来往三喜子腰上㨃了一拳,三喜子随椅子又晃了晃。

恍惚间,看见张嘎咕窜上土台子,把那顶尖帽扣在自己的头上,上到那把瘸腿椅子上。由于一时找不好平衡,身子摇晃的厉害,紧张得腿直哆嗦。费了半天劲儿终于站稳当,把胳膊努力向身后翘起,一开口却把人们逗笑了:“我,我是你爹!”

三喜子“噗嗤”笑出声,一下醒过来,才知方才是做了个梦。贾佩纶说:“我看你睡着了,不舍得招呼你,你笑啥呢?梦见啥了?”三喜子就把梦中的情景讲了一遍,贾佩纶说:“这官真不中当,干半辈子也没闹个好!别等着遭罪了,主动一点,早点儿让权吧!”

三喜子让任多娇帮他写一份辞职书,任多娇说:“就写,本人年龄大了,因身体原因辞去长青大队党支部书 记职务。”三喜子说:“再补充一句,念本人在大队工作多年,若有什么偏差和不周到的地方,请多多谅解。”

不一会儿,任多娇就写好了。三喜子折叠了辞职书,缓缓走向大队部。

鬼子漏正在大队部和几个人研究如何在露天戏台布置会场,那公鸭嗓吵吵道:“上方横梁上吊挂一排大字块,在会场东边摆一个桌子,在台中央摆这把椅子。”说着特意碰了一下身旁的椅子。见椅子晃了晃,钱老牤吵吵道:“这椅子瘸腿,咋拿这把椅子呢!”鬼子漏嘻嘻一笑:“我特意拿的这把椅子,就是让他站不稳当。”钱老牤惊叹道:“哎呀,哥你咋想出来呢?这鬼点子真不错!”金四眼嬉笑说:“哥你这脑袋,一般人比不了,一会儿该有好戏看啦!”众人一阵嘻哈。

三喜子正走在队部走廊里,听见这对话,心头不由一惊。他走进队部办公室,把辞职信郑重其事地放在鬼子漏面前的办公桌上:“这是我的辞职书,请组织接受。”说完等待着鬼子漏的态度。鬼子漏把辞职书看了一遍,目光盯着三喜子的眼睛,问道:“真想好了?”三喜子点头说:“想好了,下了决心的。”见鬼子漏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鬼子漏又看了看辞职书:“没想到,老支书头脑如此够用,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金四眼说:“省了事儿了,不用张罗开会了。可惜,算便宜他了,一台好戏看不成了。”钱老牤说:“还是这人奸呐,他这是听到风声,怕了。”

三喜子路过老神树下,姚老美问他:“看你去大队部了,又有啥动静?”三喜子说:“方才,我特意去递交了辞职书,主动让权了。”姚老美感叹道:“那小子正是兴阳时候,惹不起就躲着吧!”张铁嘴儿说:“这说啥有啥呀!得志猫儿雄过虎,落配凤凰不如鸡。”

种完大田地,虽有阵阵暖风摇着婆娑的树影,却难吹去因春旱给人们心头蒙上的一层忧虑。老神树下,公冶山叹息一声:“天又旱了!”曲二秧望望天上一抹淡淡的云缕,逗笑:“仙儿你预测预测,看啥时候能来场透雨呢?”公冶山摸一摸他的后背,然后故作惊讶地说:“你这后背有点潮哇,能是来雨的迹象?”又摇摇头说,“不像啊,这三天爬不到河沿的东西能知道啥呢?”众人一听都乐了,这是把曲二秧当乌龟骂了。张铁嘴儿说:“这说啥有啥呀,二秧找老长去求求雨吧,再这么旱下去恐怕是要减产啊!”曲二秧摇摇头说:“别说咱没那通天的本领,就是有也不敢了。”见人们议论旱情,姚老美随口道出一套嗑来:

不怕没好春,不怕没好秋,就怕人们乱馇粥。

当人们听到鬼子漏用大广播喇叭通知社员到大队开大会的时候,露天戏台摆好了两张条桌。闻大裤裆从老神树午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斜插进土台前的人群,抬眼望了望会标,说道:“这年头新鲜事物真是不少哇!听说成立核心小组是个‘三结合’呢。”人们一阵嘁嘁喳喳。金铁匠问:“啥,啥叫‘三结合’?有,有老中青吗?”姚老美解释说:“不是老中青,是干部代表、群众代表,武装代表。”金铁匠说:“这,这鬼子漏,萝,萝卜缨沾凉水,又,又支棱起来了!”

人们陆陆续续赶来,在一阵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中会议开始了。鬼子漏主持大会,他掏出一张褶褶巴巴的一页纸,那是昨晚金书山为他写的大会开场白,他用滞涩飘忽的公鸭嗓念起来:“按照上级要求,在武装力量、革命干部、革命群众中选择一批思想积极、工作出色、有代表性的人员,组成大队班子成员。经过酝酿、讨论,呈报红原公社***批准,成立长青大队核心小组……”接着他宣读了长青大队新班子名单,索良任大队主任,金书承、金书斋任副主任,另外四个战斗队员代表任支委……

索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已经靠边站了,还能有幸被结合进大队班子。自从三喜子主动让权后,他在家“养病”两个多月了,不曾想又有机会复出。这次也许是填空儿上来的,或许眼时只是他们的一个傀儡,但只要结合进新班子就有真正当令的机会,自己在大小队干了多年,就凭会抓生产的本领也能树立起权威。正坐在**台上暗自盘算,忽听台下有人大声喊叫,定睛一看是贾大胆。

“你们结合的有问题呀,除了老队长和老连长,咋都是‘鬼见愁’的人呢?这里肯定有猫腻儿!”贾大胆一嚷嚷,立即引起连锁反应,嚷嚷声连作一片。鬼子漏往台下一指,怒喝道:“贾大胆,你真好大胆子!故意扰乱大会,后果你负得起吗?”贾大胆指着台上的鬼子漏,质问:“你别拿大话压人!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鬼子漏说:“这个名单是经过充分酝酿的。”贾大胆问:“谁跟谁酝酿的?恐怕是你们暗地里捏咕的吧?”鬼子漏蛮横地说:“这是经过公社批准的,有章程找公社提去。”

黄士清几步跨上台面,铁塔一样撮在鬼子漏面前,一手掐腰一手指问:“这名单确实有问题,这是彻头彻尾的金钱帮。谁掌权都想用自己人,谁也都有个三亲六故,这都正常,可你们别做的太绝性了。联合时找我们,结合时把我们扣盔外了,这是人干的事儿吗?”鬼子漏喝问:“想干啥?想搅局吗?昨天还有人给我提醒,说有人要找茬捣乱,看来你们这是有预谋的……”黄士清把他的话打断了:“这名单多数都是金钱帮,没有我们的人参加就是不公平,我不服!”鬼子漏叫号:“你不服能咋?公社都批准了,你能翻天?”黄士清愤怒了:“小样?我整不黄你。”说着抡起了拳头,把鬼子漏打了个趔趄。钱老牤和金四眼上来阻挡,三两下就被甩到了台下。

黄士魁急忙跑到台上制止:“你这是干啥?进不进班子能怎么地,快下去下去。咱不能见便宜脑袋削成尖往里钻,万一钻进去拔不出来怎么办……”鬼子漏站稳了身子说:“啥玩意拔不出来了,你给我说清楚。”黄士清又向鬼子漏横冲过来,索良和金书承也急忙前来阻挡,鬼子漏趁机溜下台去。

就在黄士清掀翻了**台桌子时,鬼子漏跑进大队部摇了一通又一通电话,电话却始终占线:“什么破电话,干摇也不通,一到紧关节要就掉链子!”他一摔话筒,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金四眼进来,急忙吩咐:“现在情况紧急,快去公社武装部报告,请求支援……”

而此时的土台子上下已经乱成一锅粥,打斗从台上转移到台下,金家和黄家以及他们的支持者齐参战,推推搡搡,挥拳踢脚,索良、金书承、黄士魁极力劝阻,却无济于事。黄士魁从纷乱的人群里挤出来时,索良、金书承被围困在人群里。一个时辰过去了,场面早已失控,有的人甚至寻来木棍狂挥乱舞。

“嘭——”忽然一声枪响,惊醒了武斗中的人们。公安特派员葛方宁站在老神树下的长条青石墩上收了朝天的手枪,高喊:“住手!,住手!侯班长、鲍部长亲自来了!”人们呼啦啦散开,这时才发现金书承躺在地上捂着左胸哎哟哎哟叫唤。金铁匠提着一把铁锤要为侄子出气,他铁青着脸狂叫:“是,是谁干的,有,有种的你出来。我,我要知道你是谁,非,非敲断你脊梁骨!”

索良当即指派一小队曲三哨出马车,亲自把金主任送到了公社卫生院。这时候,金书山凑到黄士魁跟前,小声提醒道:“事儿闹大了,不知公社咋处理呢,赶紧让二老狠和贾大胆他们躲躲,先避开这阵风头要紧。”

黄士魁觉得金书山说的很有道理,他不敢有片刻停留,直接进老宅西屋找黄士清,潘桃说上西院了,黄士魁转身往外走,潘桃跟在后面追问:“大哥,出啥事儿了?”黄士魁甩下一句:“先别问了,你在家,回头再说。”出了房门,潘桃停下脚步,看着黄士魁的身影跨过篱笆西隔墙豁口,进了贾家。

在大队部办公室,侯占峰听了鬼子漏的汇报后,说道:“先搞好调查,把事件性质定准,分清敌我矛盾。如果是内部矛盾,还是以联合为主……”鲍福仁愤怒地敲着桌子说:“把民兵组织起来,发动群众采取果断措施,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鬼子漏问:“采取啥措施?”鲍福仁说:“马上成立抓捕队,把闹事的抓起来,杀鸡儆猴。”侯占峰沉稳地说:“我看应该这样,先甄别闹事的骨干分子,先把打伤金主任的人找出来,范围不能波及太广,避免引起新的矛盾。”鲍福仁看看天色已晚,对鬼子漏说:“关键是要找出背后的主谋!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发生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抓捕队连夜行动……”

贾大胆和黄士清正坐在炕沿上议论下晌大闹会场的事儿,胡小倩说:“你们这么闹,能闹成个啥?还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黄士清说:“闹不成也闹,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当。”这时候黄士魁进屋,劈头就说:“你俩还在这儿嘀咕啥?公社来人怕是要抓你们呢!”胡小倩吓得一哆嗦:“那那,那咋整?”黄士魁说:“赶快出去躲几天,马上就走!”

黄士清往地上直挺挺一站,满不在乎地说:“能把我咋地?还能把我吃了咋地!”黄士魁说:“别死犟了,光棍儿不吃眼前亏。金主任伤的不轻,他们能善罢甘休?”贾大胆急忙下地,对黄士清说:“听魁子的没错,他们来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说着拽起他的衣袖往外就走。

胡小倩跟出屋,低声提示道:“往河东大队跑,先上我爹家呆一阵子。”黄士魁说:“河东大队离这很近,容易被他们抓住。”胡小倩说:“那就奔苇子沟我大姐家。”黄士魁催促:“快,快走!”贾大胆和黄士清仓皇出逃,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薄暮之中。

黄士魁从隔墙豁口回到老宅院里,看见潘桃还在张望,就安慰道:“是他们闹会场,我让他俩躲躲,已经奔河套方向去了。”潘桃说:“那躲多暂是个头儿呢!”黄士魁说:“别担心,等这一阵风过去就好了。”正说话,一伙人手持棍棒涌进院子,鬼子漏抬高了滞涩异常的公鸭嗓吵嚷道:“一伙人搜这院子,去一伙人搜西院贾家。屋里屋外,房前房后,都给我搜仔细,就是钻进地缝也把他俩抠出来。”

钱老牤领一伙人去了西院时,金四眼已经带着人闯进老宅屋内翻查,吓得老憨、春心、黄香柳、黄士根都呆愣愣的不知所措。不一会儿,金四眼报告:“屋里屋外翻遍了,没发现二老狠。”鬼子漏问潘桃:“二老狠呢?”潘桃说:“上西院了。”钱老牤也回来报告:“没找着贾大胆,就他媳妇自己在家。”说完把胡小倩推搡过来。鬼子漏问胡小倩:“大胆呢?”胡小倩哆哆嗦嗦地回答:“跟,跟二老狠一起出去了。”鬼子漏说:“这准是跑风了,他俩肯定是跑了。”向手下人一挥手,“赶紧往河套追,准是奔河东了。”

一伙人出了大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了。水蛇腰身影晃悠过来,问:“刚才一帮人咋吵吵嚷嚷的?”老憨说:“来的是鬼子漏,进屋可哪找。”潘桃气哼哼地说:“二大,是二老狠惹祸了,他们是来抓他的。”黄士魁补充说:“下午干仗,治保主任被打伤了。”老憨骂道:“这操神的货,净给我捅娄子!”春心也骂道:“生这么个孽种,真不让人省心!”二禄说:“行了行了,就别骂了,但愿别被他们抓住,不然得吃苦头。”

抓捕队追到渡口的时候,贾永路正把船从对岸撑回来。鬼子漏嚷嚷:“过河,过河,我们要过河。”贾永路把船停靠到岸边:“天都要黑了,咋都这工夫过河呢!”鬼子漏问:“刚才谁过河了,是不是大胆和二老狠?”贾永路说:“你们撵他俩干啥呀?都过去半天了,你们还能撵上吗?”鬼子漏不耐烦了:“你别废话,赶紧把我们送对岸去。要不然,批斗批斗你。”贾永路连声说:“好好好,我可惹不起你们。”鬼子漏让金四眼带五个人过河上河东大队胡家搜查。抓捕队的人上了木船。“去也白去,你们撵不上了。”贾永路说着,不慌不忙地把木船撑向对岸,竹蒿不时搅起一片哗哗的水声。

鬼子漏带着钱老牤几个人顺斜坡小道往回走,路过戗子前面时忽然停下脚步,对钱老牤说:“走,去戗子看看!”戗子里,来燕正在外屋围着锅台洗碗。“看没看见大胆和二老狠?”听见有人进来问话,来莺说:“那暂,我看见他俩来过,没进屋就上渡口了。”鬼子漏进戗子里屋察看,除了裘环坐炕头抽烟再没发现什么,裘环眯缝着眼睛细看进屋的人:“你们找啥呀,你看这小屋能藏个啥呢?”鬼子漏不搭言,从里屋出来,又把外屋地菜窖搜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悻悻出门时还回头对来莺和来燕说:“发现他俩,马上报告!”

夜色降临,起了风声,树影一阵阵飘摇。金四眼一伙人回大队部报告追捕情况:“到老胡家看了,小破房就大胆他老丈人胡二刈在炕上哼哼二人转呢,没发现啥。出东河大队,往南抱着大道追了二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两人咋跑这么快。”鬼子漏说:“他俩也不能土遁,跑哪去了呢?”葛方宁说:“应该是意识到事情不妙,早潜逃了。没抓着,那肯定是追的方向不对。”鲍福仁说:“他们不可能在外面躲一辈子,这笔账留着,早晚也要跟他们清算。不过,我总觉得他俩背后还有人指使。”鬼子漏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刚才去老宅抓人,黄士魁就在院子里,你们说巧不巧。”鲍福仁一指钱老牤:“你去,把黄士魁找来问话。”

黄士魁回前门房子屁股还没坐热乎,钱老牤就把他叫走了。艾育梅跟了几步追问:“公社领导叫黄士魁过去干啥?”钱老牤说:“怀疑他和闹事有关。”艾育梅又问:“抓着闹事的了?”金四眼说:“算他们跑的快,脚前脚后都没追上。”一听抓捕扑空,黄士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黄士魁进了大队部办公室,侯占峰示意让他坐下,说要了解一下情况。黄士魁坐在了门旁的空椅子上,然后把下午开社员大会时贾大胆和二老狠表达不同意见的事儿以及自己制止闹事的情形说了一遍。鲍福仁三愣八箍的脑袋晃了晃,半截眉挑了又挑,小眼仁叽里咕噜一阵转动,站起身来回走两步,然后在黄士魁面前停住,眼中骤然闪过凌厉的杀气:“抓捕队上老宅抓凶手,你咋在那儿呢?”黄士魁斜睨一眼,从容地反问道:“儿子上妈家串门儿不正常吗?”鲍福仁脸上横肉一扽:“可够巧的呀?”黄士魁说:“巧?一脚踢出个屁赶在那儿了。”鲍福仁步步紧逼:“恐怕是去安排蹽杆子吧?”黄士魁毫无畏惧:“猜测能算数吗?”鲍福仁吓唬道:“知道袒护凶手的后果吧?”黄士魁猛地站起身,像芦花鸡一样昂着头,突兀一声吼叫:“你说谁是凶手?”鲍福仁一时错愕,一口咬定:“就是二老狠和贾大胆。”

“凭啥说他俩是凶手?”

“如果不是他俩行凶,怎么跑了呢?”

“一声枪响,也许是吓跑的呢!”

“挑起事端的是他俩,恐怕背后还有主谋。”

“证据呢?没证据那就是歪蒯斜拉。”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拉开,艾育梅挺着显怀的肚子走进来,她在家左等右等不见黄士魁回来,有些坐立不安,过西屋让姑姑帮着看孩子,索性去大队部看个究竟。

侯占峰一看见艾育梅,就想起了那封被父亲耽误的书信,想起了父亲临终念念不忘的嘱咐,一时间又动了愧疚之心。艾育梅环视了一下屋内,冷峻的脸色像浮起一层霜:“你们这是干啥?审犯人吗?”鬼子漏刚要说话,侯占峰却先开口:“啊,就是调查一下闹事的过程。”鲍福仁挑挑半截眉,又来回走动了几步,停下时说道:“打伤了治保主任,我们认定二老狠和贾大胆是凶手。种种迹象表明,你男人也难逃干系。”艾育梅质问:“谁见是他俩打的?金大哥指认了吗?什么迹象表明,什么难逃干系,你把话说清楚。如果金大哥指认,那谁打的谁承担责任;如果指认不出,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那就是诬陷,那咱就好好掰扯掰扯,公社不行咱就上县上,县上不行就上地区,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鲍福仁长还要说什么,被侯占峰起身拦下了,对艾育梅说:“你说的对!一切真相等金主任指认了再处理,总之呢,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现在还只是调查,你们先回去吧。”看着冤家对头出了大队部,鲍福仁有几分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啦?”侯占峰说:“我觉得,这次闹事的是临时起意,不可能是有预谋的。如果这个黄士魁真是幕后主谋,不可能这么淡定从容。再说,他媳妇说的是对的,这事儿需要证人。在金主任没指认的情况下,就说谁是凶手过于草率。我觉得,起冲突那还是观点不同的原因,应看作是内部矛盾……”

黄士清和贾大胆压根儿就没过河。贾永路把他俩藏进戗子后面的柳毛丛,然后把船摆到对岸去,给抓捕队造成闹事者已经过河的假象。入夜,来莺来燕睡了,贾永路到柳毛丛把二老狠和贾大胆叫进了戗子,让他俩下了地窖,又将两条麻袋扔了进去。

几日后的下晌,大队一班人正在研究工作,索良说:“当前,抓革命促生产是咱农村的一项重要任务,县里专门发下来倡议书,书斋你念念。”鬼子漏坐在窗前的办公桌旁,挺了挺身子,把滞涩的公鸭嗓又提高起来,不时念破了音:“我们是苍茫大地沉浮的主宰者,我们一定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有能力有信心,一定能完成抗旱保耕生产任务……”这时,来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报告,有情况,我发现了二老狠和贾大胆的下落。”

鬼子漏跳下地:“在哪儿?”来莺说:“在我家戗子地窖里。”鬼子漏不敢相信这个十七岁的闺女说的话,问道:“我搜过地窖,当时没有哇!”来莺认真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裘环姨往地窖里送吃的。”

鬼子漏叫上一帮人火速奔向戗子,来莺紧紧跟在后面。二老狠和贾大胆被堵在了地窖里束手就擒。贾永路看见来了一伙人知道情况不妙,从渡口顺斜坡小道跑回来时,人已经被绑走了。裘环手搭凉棚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来莺,长叹一口气:“家里出了白眼狼,早上我往地窖里送吃的,让来莺看见了。”贾永路冲来莺吼了一声:“过来!”来莺缓缓移步到近前,贾永路喝问:“你干啥去了?是不是去告密了?”来莺不自然地揉搓着衣角,低头不语。贾永路又喝问:“为啥告密?”来莺胆怯地说:“我,我,我怕他俩连累咱家。”贾永路颤抖着手指点着来莺:“你,你真糊涂啊!”

鬼子漏在大队部办公室审问贾大胆和二老狠,让他俩如实交待行凶罪行,两个人都不承认有罪。

黄士清分明记得当时混乱的情景,他疯狂抡起木棒横扫,逼的“鬼见愁”那群人节节后退,棒子抡得呼呼生风,而金书承还挥舞双手极力劝阻:“别打了,别打了……”棒子头从金书承左胸前扫过时,突然把那喊声扯断了。

两天后的黄昏,索良扶着金书承回来了,鬼子漏迎上去询问伤情,索良说:“他折了一根肋骨,让回来养着。”鬼子漏公鸭嗓更加滞涩了:“不能饶了他们,血债要用血来偿。大哥你二十来岁就参军,从东北解放进关,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同美国王牌军作过战,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多不容易!可如今却伤在乱棍之下,他们这么对待复原转业军人简直太没天理了。大哥,我把打伤你的人抓住了,你快看看是不是他俩?”

金书承只是瞥了一眼就摇头,一口咬定:“不是他俩!”鬼子漏还在催金书承指认:“你再好好回想回想,是不是他俩打的你。”金书承摆摆手说:“不是他俩,快放了吧,放了吧。”见鬼子漏没有反应,金书承就走到贾大胆和黄士清跟前,亲自替他们解开了身上的捆绳。黄士清站起来啜喏道:“金大哥,我,我……”金书承忙摆摆手说:“啥也甭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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