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落杯中妖 079 换

陶清澄去河边打了水回来，就看懂李泉靠着巨石，全身都在发抖，脸色虽然苍白的不像人，但那表情看起来却十足惬意。

唇角微微扬起，连带着眼角眉梢都裹挟着笑意，夜风吹得凉爽，拂着他的鬓边乱发都潇洒恣意。他轻轻仰头，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在陶清澄回来之后，依旧沉浸在这个美梦中无法自拔。

他大概，是不愿醒来的。

那梦里，或许没有自己。

陶清澄这般想着，不经意间心中一沉，失落犹如水涨船高，渐渐溢出堤岸。

“我回来了。”陶清澄慢慢靠近，轻轻道了一句。

本以为李泉会听不见，可他却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眸子中一闪而过笑意，又迅速隐藏。

“嗯。”他淡淡应了一句。

“喝点水吧，我……帮你揉揉腿。”陶清澄那般说着，还真就在李泉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刚要触到李泉一直在发抖的小腿，手腕却立刻被另一只手捉住了，抬头，是李泉。

“不用，你是大小姐，不能做这种服侍人的活计。我也不是那种累了就起不来的人，天生贱命一条，受不起。折腾了这**，你也累了，坐下休息吧，这个地方很安全，我们逃出了这么远，我想……他们也不会追过来了。”李泉松开捉着陶清澄手腕的手，顺势接过了她手上的一片手掌大小的叶子，那叶子中心盛着清水，李泉仰头便一口喝了个干净，看她袖角尽湿，想必为了这一点水也费尽了心力。

“辛苦你了。”李泉放下手中叶子，微微仰头，很是疲累地继续将脑袋枕在那巨石上，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很舒服。

闭目养神。

耳边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还有陶清澄缓缓的呼吸声。

渐渐地，大概是因为真的扛不住了，又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让他太过于放松，脑子里面一空一黑，就睡了过去，或许更确切一点的说法，大概是跟瞬间晕厥了过去没什么区别。

李泉睡着了，陶清澄却还醒着。

她坐在他身边，肩并着肩，或许此生也就这一次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与他独处，明日一早当太阳升起，或许她跟他就要分开了。

她有预感。qiuyelou 平板电子书

陶清澄扭头，静静看着李泉那张苍白的面孔，禁不住伸手触了触他的脸颊，不敢太用力，怕弄醒了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从他的眉，到他的鼻，再到他的唇，每一处，都细细摸索过，那分开的预感在心里越来越浓重。

还没分开，就开始疯狂的想念他。

陶清澄几乎要崩溃。

“小酒，小酒……”陶清澄只觉得眼前突然间变得模糊，面前人的五官渐渐模糊，而另一个人的脸却逐渐清晰，扣在面前这人的脸上，一模一样。

以前，有主子在身边，她不敢。

一直到如今，心中几乎日日夜夜都会念着的名字，也在李泉彻彻底底睡着之后，喊出了口。

若不是怕惊醒了李泉，陶清澄此时此刻该是要嚎啕大哭起来了。

思念了那么久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可她却不能堂堂正正地喊出他的名字，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自己是谁，更不能告诉他，其实现在这张脸、这副身躯都不属于她。

可她，不能，也不敢。

那般带着泪痕睡去的结果，也不过是换来第二天太阳升起，将那眼底的泪统统逼回心底最深处。

安然睡了一整夜，李泉率先醒来，睁开眼的瞬间只觉得肩上一沉，扭头，便见是陶清澄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还好身体的恢复能力还尚在，休息了**几乎没留下什么太严重的问题。

动了动手脚，都还觉得挺舒畅。

轻轻抱住陶清澄的脑袋，李泉动了动体内的妖力，些许气息犹如游丝一般在五脏六腑游走，被抑制在身体某一处的力量开始蠢蠢欲动，似乎离了那村子，一切都开始朝着原来的方向行走着。

他的妖力正在回来的路上。

忽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扭头去看陶清澄的头顶，之前在那村子里看到的那一缕白发，如今还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忽的凝起一丝妖力，小心翼翼点在陶清澄眉心处，只见陶清澄整个身子一沉，便重重歪倒了下去，李泉早就准备好接住，将陶清澄的身体平平稳稳放在巨石后面，自己脱了外衫盖在她身上。

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李泉轻声道：“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接下去是你回家的路，我不能陪你，我……要回去陪我师父。”

话音刚落，李泉挥了一下袖子，蓦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蹦出来一只白毛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随着每一次跳动都会晃动那么几下，顶顶可爱。

白毛兔子跳到脚边，李泉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轻声道：“接下去，一切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那小兔子的三瓣嘴动了动，发出了一个略微有些尖利的声音。

对于自己的小伙伴，李泉也的确是放心的，它们都是爱好和平修炼的小妖怪，也愿意助人为乐，积累善行。若不是昨夜里陶清澄离开他去接水，他也不会碰到这只白毛兔子，更不会有此时此刻脑子里的念头。

他要回去。

刹那间，指尖点在那白毛兔子的脑门儿上，一缕带着黯淡白光的游丝环绕住白毛兔子的整个幼小的身体，从它长长直立的耳朵，再到它如同棉花一般一团的小尾巴，白光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大，而那白毛兔子的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当白光散去，白毛兔子不见了，却出现了另一个“李泉”。

他俩人面对面站着，李泉绕着对面那个“李泉”转了好几圈，啧啧了好几声才开口：“嗯，看样子我的妖力还是可以用用的，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便撑多久。”那“李泉”开口附和了一句，却还是先前那只白毛兔子发出的声音一般尖利，一听便知道不对劲。

李泉略一蹙眉，摇了摇头：“不行，你的声音也得跟我一样。”

“你知道我的妖力还做不到这一点。”那个“李泉”摇了摇头，眉有愁绪。

“我大概……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你撑多久，你尽快帮我把她送回家。”李泉一边说着，一边口中捏起了一个诀，说完之后立刻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白光闪烁，比方才还要亮眼许多，甚至开始刺眼起来。

酒香，瞬间弥漫在整个草坡上。

如同活物，缠绕住那个“李泉”的身体，从头到脚，最后高高飞起，又重重坠下，如同一柄出鞘的长剑，剑尖直指那个“李泉”的头顶，狠狠刺下，却并无血光四溅，耀眼的白光瞬间没入他的身体。

他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有点难言的疼痛，却尚在忍受范围之内。

“你尽量少说些话，每开一次口，控制的妖力就会泄出几分，等妖力全部泄出，你的本音就会出现，到时候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一下子使用了强大的妖力输出，李泉有些承受不住，呼吸急促了些许。

那白毛兔子虽说修为尚且，却也是极为聪颖的，自李泉给它输入妖力控制本音之后，它只点头或只摇头，在李泉走之前，一直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对此，李泉表示有些欣慰，好歹也是碰到了一只靠谱的小妖怪。

“多谢。”走之前，李泉重重做了一个揖。

李泉将自己的包裹留给了白毛兔子，而后带走了些许银两，其余的什么也没带走，扭头便飞奔回城，去寻尚春。

而就在她走后，那白毛兔子转身看着仍旧沉睡中的陶清澄，微微叹了口气，连它这么一只从未经历过儿女情长的小妖怪都看得出，这姑娘有多喜欢李泉，可李泉怎么就那么不领情，非要回去寻那什么赶他走的师父呢？

它不懂。

但是或许，以后就会懂了。

慢慢地在陶清澄身边坐下，那白毛兔子学着李泉之前的样子，将陶清澄的脑袋重新搬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那一刻，陶清澄身上的清淡香味立刻冲进了鼻子里，它习惯性地嗅了嗅，耳朵也跟着惬意地颤了颤。

恢复了妖力，李泉奔跑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加快，回到烁城，也不过是才中午的事情。

进城之前，李泉一猫腰，迅速拐进了离城门最近的一条巷子里，伸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则狠狠在脸上抹着，一边抹着，一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只是当他将袖子放下的时候，暴露在阳光下的那张脸，却并是李泉的了。

顶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李泉迈进了最近的一家成衣店，待了至少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晃晃悠悠地重新回到人群之中。

感受着全身上下都弥漫着陌生气息的自己，李泉刚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但渐渐地，他发现，原来做别人，有的时候也有挺大的好处，比如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踏进尚春所居的客栈，然后光明正大地与尚春擦肩而过却不被发现。

只是，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