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落杯中妖 077 白发

这家里，不过老汉和他老伴两个人。

李泉将陶清澄安顿在房间里之后，就自己一个人上街走了走，可视线所过之处，却只看见老弱妇孺，半个年轻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随便采买了些日常用品和干粮，李泉就匆匆回了老汉家，虽然这村子没有给他太不祥的预感，甚至还给他一种安详平和的感觉，可他就是觉得在这个村子里待久了，得出事。

至于是什么事，严不严重，他却是想不到的了。

推开老汉家的木门，便见陶清澄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单手托着下巴，仰头望着天空，鬓边发丝被封吹到了脑后，飘飘摇摇。

她原先身上的那件衣服脏了，被老婆婆拿去洗了，如今正晒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晾衣杆上，桃粉色的衣裙随风摇晃着，仿佛是陶清澄本人站在那里跳舞给他看一般。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李泉都已经走到跟前了，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时不时忽的唇角扬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李泉挑了挑眉，也没说话，只是径直蹲下身去，伸手握住了陶清澄的脚踝，只那一触，陶清澄惊呼了一声。

“啊！”

陶清澄差点一脚就踹了过去，幸好李泉有所准备，伸手一挡。

“对、对不起。”发现是李泉之后，陶清澄的脸立刻涨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李泉却不以为意，只是手还抓着她纤细的脚踝，轻轻按压了几下，淡淡道：“看样子那药粉还是挺有用的，才休息了这半日不到，就都消肿了，还疼不疼？”

陶清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随后又立马点了点头，那动作像极了老汉家院子里那几只啄米的小鸡仔。

李泉伸手一下按住陶清澄的脑袋，说：“别点了，再点也还是一样。我刚才去观察了一下这村子，连租马车的地方都没有，商铺少得可怜，也小的可怜，到下一个城镇，你便不要跟着我了。”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不知道竟然会来的这么快，陶清澄有些猝不及防，却又有些意料之中，那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李泉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只是自顾自说着话：“你一个姑娘家，总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我这么一个男人，着实不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而且我要回紫叶山，随随便便带一个陌生女子回山，我是要被逐出山门的，你不要害的我连家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李泉说的有点严重，陶清澄心中也是一跳，却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李泉只当她是默认同意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擦过有些发愣的她身边，径直走进了屋里。

风吹过院落，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却突然间乌云密布，原来不仅仅只是陶清澄，就连天空也都想要替她哭了。

活在这世上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这么努力地留住一个人，可那人却偏偏不领情。

以前，跟在主子身边，尚且还能偶尔见见他。后来，他与主子分开了，就再也没见到，她想了他那么久，他却根本似乎已经忘了她，那棵稚嫩的小桃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被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给蛊惑了。

一蛊惑，便是几百年。

可他，怎么就忘了呢？

院子忽然间变得空落落的，就若干年陶清澄此时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李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家徒四壁，连面镜子都没见着，没见到老汉和他的老伴，不禁心中起疑，家中有了陌生人，怎么还会不在家里守着人呢？当真如此放心他们？

方一蹙眉，转身，却见面前一个黑影倏地扑面而来，随后只听见“嘭”一声仿佛是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当即，李泉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后下意识地往后一撤步，伸手去摸腰间的剑，可手才放下腰间，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低头，随身的长剑不见了！

“什么时候……”还不等李泉诧异，整个身子都被那黑影给扑倒了在地上，李泉双手挥舞着，捏紧拳头就准备捶在那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脑袋上，可手掌才触到那物，却只觉得软软的，有温度，鼻尖还隐约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

睁眼，诧异。

陶清澄？！

她闭着眼睛，涨红了一张脸，双手也毫无章法地在自己身上乱摸着，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好像扯住了什么开口似的，猛地往两边扯去。

李泉大惊，她这是要脱他的衣服！

她要做什么？！

“陶姑娘，你这是……唔！”李泉还未将话说完，双手握住陶清澄的双肩就要把她从自己身上，可才一张嘴，却又猛然被一双软绵绵的东西给堵住了。

倏地瞪大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姑娘家做出来的事情，一狠心，十指几乎扣进陶清澄瘦弱的双肩里，将她从自己身上扯开，狠狠甩到一边，猛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

勃然大怒。

“你身为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行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你今日这般做了，若是日后传了出去，被别人知道了，你还怎么嫁人？！”李泉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狠狠擦着自己的嘴唇，几乎擦得通红。

那一脸嫌恶的样子落在陶清澄眼中，着实是一种侮辱。

她红了眼，面目通红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虽是下定了决心这般做的，也虽是早就该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可陶清澄还是没办法一下子接受。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那么不能碰的东西。

“我很脏吗？”陶清澄轻轻开口，李泉愣住了。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换成你师父，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陶清澄又问，李泉慢慢放下了手臂，却是紧紧捏住了袖角。

“你……想多了。”李泉有些底气不足。

“呵，是吗？”陶清澄苦笑着反问，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说：“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我喜欢这个村子，这里很平和，不像外面，那么脏，那么乱，那么……惹人伤心。”

最后四个字，话里有话，李泉垂了头，他不想听懂。

终究，陶清澄开了门，走了出去，李泉抬起头，却忽然见视线中飘过一缕银色，眉心一蹙，几步上前一把抓住陶清澄的胳膊。

“怎么？还想说些什么伤人的话？我喜欢你，就那么令你讨厌？”陶清澄几乎要哭出来。

“不是！”李泉当即否认，眼睛却紧紧盯着陶清澄头上的一根白发，那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想不忽略都难，可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发现陶清澄竟然会有白发。

“那是如何？”陶清澄激动地一把甩开李泉的胳膊，回头伸手将他一推，李泉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脸，眼角处竟然浮现出了些许皱纹。

这村子，果然不对劲！

“你别动！”李泉也急了，被推开之后又立刻上前，双手捧住陶清澄的脸细细凝视了许久。

的确，陶清澄的眼角处不仅有了细纹，连唇边也隐隐有些褶皱出现，不过半日时间，她的鬓边竟然藏了好些白发，为何他方才没注意到？

见李泉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陶清澄也一下子慌了：“怎……怎么了？”

“你过来！”李泉二话不说拉住陶清澄的手，出了门，走到了院子里的那口井边上，也不多说话，只是立刻打了一桶水上来。

现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这户人家家里，没有镜子。

“你看看你自己。”李泉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对着陶清澄说，指着那一桶干净的井水，心中直打鼓。

陶清澄一脸诧异，方才还泪眼汪汪，如今却也被他弄得开始紧张起来，怯懦地一步步挪到水桶边上，低头下去，却在那干净的井水之中看到了鬓边皆白的自己。

“啊！”陶清澄一声惊呼，连连后退几步，双手摸上自己的头：“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白发？怎么会有皱纹？我的……我的脸，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上前几步，抓住李泉的胳膊，抬头望着他，又忽然将他推开好几步远，自己腾腾的转身跑回了屋里，“嘭”一声合上门。

李泉一惊，追了上去：“陶姑娘，你开门，我就说这村子不对劲，你不能多待了，必须跟我走！”

“怪不得，怪不得你嫌恶我，原来我已经变得这么丑了。”陶清澄却恍若未闻，背靠着木门，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都慢慢蜷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泪水顺着眼角的细纹一行一行流淌到地面上，很快，就湿了一滩。

“陶姑娘，你快出来，我们必须得走了！”李泉还在外面狠狠敲着门，可陶清澄在里面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走？想走去哪里？既然来了咱们村，就不要这么急着走嘛，多待几天，你们会喜欢这里的。”

蓦地，身后传来了几个极度苍老的声音，李泉转身，却见这一户的老汉和老婆婆站在人群之中，将他的后路整个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