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落杯中妖 074 你不是回家了吗

“啪！”

一声稍有些轻微的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了，李泉听见了，柳文也一样，二人回过头去，朝那声音来源望去，却发现正好是尚春的房间。

夜这么深了，她房间的烛光也早已落下，李泉以为她早已歇下了，可怎么……听上去她好像并没有睡着？

微微蹙眉，李泉没有动。

“不进去看看吗？你明明看起来很担心。”柳文问着，眉心也有些忧虑。

李泉摇了摇头，面色有些黯然：“她熄了灯，便是想要告诉我她已经睡了，如果我此时进去，发现她坐在**边，那气氛一定很尴尬。被撞破事实真相，换了谁，都会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我不希望师父因为我而不舒服，如果……”

“嗯？”

李泉欲言又止，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有一天，师父因为我而不开心，我会立刻选择离开，或者永远不出现在她面前。”

“你对你师父这么好，怎么会让她不开心？”柳文笑了笑，有些不太相信。

可李泉却并不是如此想的，他又晃了晃脑袋：“你不明白，我同师父在一起这么久，总是惹她生气的。”

柳文仰天望月，感慨了一句：“尽管如此，小春姑娘也始终没有赶你走。”

当这句话随着夜风飘到耳朵里的时候，李泉唇边只剩下苦涩，不是她没有想过要赶自己走，而是自己死皮赖脸地赖着不让她有这个机会开口，若是自己有一心半点的不留意，尚春就把那话说出口了，而自己恐怕这个时候也不会坐在这里。

李泉和柳文都没有选择进屋，更不知道尚春一个人在那黑漆漆的屋子里做着什么，只是那没有烛光照亮的地方，那一个小小身影就那么呆坐着，手边一团散乱的东西。

月光好不容易从乌云中探出半个脑袋，那洁白的月光洒落下来，如同初冬的雪，一片又一片，挂在屋檐上，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

窗户开了一条缝，那月光如同颗粒，闪着银光，聚集到一起，照亮了那一小块地面，尚春就坐在桌边，还穿着白日里穿着的单衫，她一直没有睡，一直坐在桌边，捧着那只海螺，一遍又一遍听着里面的话。

她始终想不明白，苦罗口中的血劫究竟是什么。

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上天却偏偏要伤害她身边的人？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她实在惹上苍厌恶呢？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戚街坊，从她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师父一个人，可自从她长大以后，师父在她身边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最后变得屈指可数。

如今，还在她身边的，只有李泉一个。

李泉。

李泉……

身边的人……

尚春一下子就惊了，整颗心被什么东西紧紧拽住，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那一日早晨，李泉躺在她房间的地上，毫无动静地趴着，翻过来的那张脸雪白的如同刚造好的白纸，进气比出气少的样子几乎让她窒息。

难不成……

难不成？

那般想着，不经意间手中的力度没能控制好，将那海螺生生捏碎，些许碎片嵌入了娇嫩的皮肤之中，留下了一颗颗细小的血洞，流淌出些许血液，有点疼，有点痒，她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摸了摸。

海螺碎了，那海螺里面的声音却还在脑子里，不停的旋转、旋转、旋转，像夏日餐桌上，挥之不去的苍蝇，特别惹人讨厌。

可，那却偏偏是摆在眼前的东西，就算拿着苍蝇拍，也不一定能将它们打死，或者赶走。

尚春对此感到极度焦躁。

今夜月色不好，人也无眠。

当月西沉，日东升，马蹄声哒哒，那滚圆的马车轮子又再度滚动起来，向着下一个小城镇进发，而这次却还是要经过烁城。

李泉挥舞着小鞭子，尚春同柳文主仆二人，则坐在马车厢里，无人聊天，无人对话，气氛莫名显得有些压抑，各怀心事。

忽的，尚春掀开了马车帘，李泉回头：“怎么了师父？”

“没什么，你继续驾车。”尚春的语气稍有些冷淡。

“车里闷了？”李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嗯。”尚春淡淡应了一声，一个翻身跃上马车顶，盘腿而坐，李泉驾着车，不敢分心，只知道尚春坐在自己身后的马车顶上，也知道尚春正盯着自己看，毕竟那眼神太过直接，太过不加掩饰，他想要不察觉都不行。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尚春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他就要死了，或者，好像他马上要离开从此不回来了一样，这感觉很奇怪，也很让人感到难受和无措。

她，不会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吧？

“驾！前面的等等！”

蓦地，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尚春本就坐在车顶，回头望去，却是另一辆马车正朝着他们飞驰而来，那喊着的人则是驾车的一个老汉，手中鞭子挥舞地飞快，一张布满褶皱的面庞涨得通红。

“小泉子，停一下。”

“吁！”

李泉二话不说扯住了缰绳，那奔跑在前面的马匹们纷纷一声嘶叫之后，停住蹄子，李泉跳下马车，站在马车边，等着后面那马车迅速靠近。

他们也没在北海之滨的渔村有跟任何人进行过接触吧，除了烁城的几个捕快和顾鸿孝，似乎不该有别的人再找他们了。

怀着满腹好奇，那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李泉跟前，尚春还坐在马车顶上，也是一脸诧异。柳文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掀开了马车帘，却正好看见那追赶上来的马车上的人，也掀开了马车帘。

那里面的人，何其熟悉。

“陶姑娘？”李泉惊诧出声，突然间觉得有些荒唐：“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他有些紧张地瞥了一眼尚春，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多少情绪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桃随香抿了抿唇，突然有些脸红，压低了声音，说：“我想了想，还是想来找你。于是，沿途打听到了你们的消息，就一路追了过来，我觉得……”

还没听完桃随香说的话，李泉就有些没来由的怒气从心底燃烧了上来，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什么了你就觉得了，我现在觉得你就应该回家，让你爹好好给你找一份门当户对的人家，然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安安稳稳过完这下半辈子，你何必……”

“小泉子！”忽的，尚春开口了，却是没让李泉说出接下去更为伤人心的话，而是语速缓慢地说：“陶姑娘先上车吧，有什么事等到了城里再说。”

李泉摸不清楚尚春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从昨天晚上开始，尚春就有了自己的决定，而这个决定让他感到惶恐不安。这几天在路上，他很努力地让尚春感觉到自己不可能离开她的决心，只是那海螺中的话语终究对尚春影响太深，他心里没底，日子过得小心翼翼。

终究，桃随香还是上了他们的马车。

李泉尽管心中再不满，再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去往烁城的路上，尚春一直坐在马车顶上，毫无动静，李泉驾着车，专心致志地听着身后那人的心跳声，感受着身后那人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感觉，像是想要将这一辈子都看完。

当马车慢慢驶进烁城城门的时候，尚春突然站起，翻身一跃而下，稳稳落地，那小小的身子背着比她人还要高的重剑，缓缓走在马车前头。

人群熙熙攘攘，尚春站在一家客栈门口，回头看向李泉，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李泉一眼望不到尽头，心中阵阵发悸。

“今天就住这儿吧。”尚春淡淡说了一句，抬脚便迈入了客栈门槛。

“你们这是……”柳文早已下了马车，站在李泉身后，从早上开始，心思敏感的他就已经察觉出了尚春的不对劲，还有李泉的战战兢兢，他以为他们吵架了，然而事情却远远不是他想的那样。

李泉摇了摇头，唇边苦涩再度溢出：“我也不知道。”

他将手中缰绳交给前来牵走马车的小二，自己则跟着入了客栈，尚春早已先他们一步订好了房间，当李泉跟着小二走上楼梯的时候，尚春的房门正好合上，他连她一张侧脸都没能看清。

桃随香一直跟在李泉身后，好几次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李泉那眼神之后，缄默不语。

“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李泉站在二楼走廊上，不知道是在问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尚春，还是在问一直锲而不舍跟着他的桃随香。

“我只是……”

“你只是得不到的想得到，得到了的不珍惜罢了，大小姐。”李泉淡淡扔下这句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看那桃随香，转身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嘭”的一声，合上。

独留桃随香一人站在门外，孤苦伶仃，柳文站在走廊尽头，唇边忽而浮现一抹弧度，随即又消失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