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凤栖梧桐 第二三九节 扬涛起雷火焚昆山

景阳殿与景福殿还是依照宫中的规制先后而建。

皇后的轿子随在皇上的轿椅之后，到了景阳殿外。

皇后下轿后看了看天色，对皇上说道：“如今时候尚早，距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东西已经备下了。皇上这便请去吧。”

皇上的眉心微微一蹙，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皇后轻声说道：“我这便去太后那边，皇上不必担心太后知道。”

皇上点了点头，温言对皇后说道：“娘娘不许后宫重议此事，也是怕为此而闹得人心惶惶。只是她近来精神不好，还是不让她多担忧。”说着深深看了皇后一眼，微笑道：“你有心了。”

皇后的神色显得十分动容，眼角已是微微润湿，但嘴角仍是噙着笑意：“臣妾只求事事勤谨恭肃，以邀天之怜，使皇上的江山基业得保万世永安。”皇后忙躬下身子，诚恳说道。

皇上点了点头，带着全福离去。皇后对着皇上的背影万福一礼，恭送皇上，然后便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皇上的身影隐去，方才扶着展曦的手上轿，说道：“去凤翥宫。”

舒娥带着紫毫往回走，忽然看见远远地似是有一只鸽子从天上飞过。舒娥虽看不清楚鸽羽的颜色，但是一见之下，便觉得是灵镜。正凝目往远处看时，却已经不见了灵镜的踪迹。舒娥正觉得有些失望，忽然看见远处的树影旁有片鹅黄色的衣角闪过。

舒娥不暇细想，对紫毫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走走就回。”

紫毫答应了，看了看树荫之外热烈的日光煊煊赫赫，耳边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的响，又将手中的箬笠递给舒娥：“今日没有带伞出来，夫人带上这个，也可防着些。”

舒娥不知那黄衫是否已经走远，玉津园中树木极多，极目望去，黄衫固然看不到踪影，天上也看不到灵镜在飞翔。舒娥想到若是有只鸽哨便好了，忽然又想起了皇上唤鸽子时所发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想到皇上的那一声清亮的声音，舒娥心中却不由自主地会和竟日杨婕妤的吟啸连在一起，心中只是惊悸。

看不到踪迹，舒娥只是沿着方才看到的方向走去。

鸽子在的地方，若有一袭黄衫，定是妙元。

舒娥心中又想到了当日初见妙元的情景：明黄色的柔绢曳地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似绡非绡、似縠非縠的广袖过膝长褙子。一头乌丝挽成呙堕髻，别着一只洁白的鸽羽。

鸽子的羽翼扇起了裙角和衣衫，罗衣微动，似是幽兰生空谷，带露迎朝阳。

妙元，妙元，当今皇上惟一的妹妹，当朝唯一的长公主，若非亲见，谁又会相信她如今已然神志不清，甚至遁入空门，带发修行。

舒娥正自感叹，忽然看见往东边有黄色衣襟一闪而过。那身影，正是赵妙元。

此刻妙元所行的，是一条极偏僻的路，所谓的路，其实是一条石子铺成的甬道，一路上时时可以看到翻起的石子。

林公公说皇上今年暮春时间便派人修葺过玉津园，甚而连自己所居住的幽篁，也是新建造的。然而这片地方或许是太过偏僻了，竟全然没有翻修过的迹象，更加没有人往来。假山和树木掩映，若非舒娥全神跟着，很容易便找不到她的所在。

妙元走得虽非极快，舒娥却仍是追赶不上。只见妙元的长裙委地，看不见她双足的挪动，直似一片淡黄色的云轻轻飘过一般。

然而不久舒娥便发现，虽然看不到妙元的正脸，她的步子看起来却显得十分凌乱。就仿佛——舒娥忍不住担心起来，她这个样子走路，脚步迅捷而又蹒跚，就仿佛是她的病又发作了一样，

虽然明明知道此刻天气晴朗，舒娥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既非雷雨，妙元怎么会是这样的情态？

忽然一个闪电般的念头从舒娥的脑际划过：妙元所以时时神智不清，便是因为玉清昭应宫的那场大火。若是杨婕妤的话不假，如悦公主确是因为杨婕妤在当年玉清宫的大火中受惊而生产，那么今日！

六月廿日，便是当年玉清昭应宫发生大火的日子。

舒娥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担忧起来：若果真是今日，那么妙元……

也就是这样短暂的一顿，舒娥再举步时，已经不见了妙元的身影。仿佛，方才那一袭黄衫在前面跌跌撞撞，都是梦境一样。

妙元消失的地方，是这条石子甬路的尽头，通往的，乃是玉津园正东边的一座宫殿的后墙。这座宫殿看起来已经不是很新，舒娥想起在大内的时候，妙元修行居住的地方，也是一座看起来失修的宫殿，心中不禁恻然。

舒娥从后墙走到宫殿正面，之间四围的宫墙上面的颜色都已经褪去，墙皮也有许多逐渐剥落，墙上的皲裂更是让人看得触目心惊。从墙外只看到院内古树森森，树叶团团如盖，浓绿荫润，也只有这些古树，方才显得这所宫殿有些生气。

正面的墙上没有匾额，舒娥心中叹道，和大内的那座宫殿一样，又是一座无名殿。若这真是妙元公主的居所，也实在是太过了。

殿中隐隐传来檀香的味道，是舒娥在皇太妃和妙元的住所中都曾问道过得香味，是礼佛之人最常用的香味，皇上生辰之前，太后命舒娥抄写经书，也曾给过舒娥不少檀香。舒娥心中更增了几分笃定。虽然怜悯妙元的处境，然而想到立时便可以和她相见，心中也有些欢喜。

只是舒娥在刚踏进正殿门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的这番猜测全然是错的。

正殿中香烟袅袅，居中的却不是妙元修行的静室中的那个妙相庄严的菩萨，而是三尊头戴金冠、留着及胸长的胡须、身穿广袖长袍的神像。这便是三清神像。

然而最令舒娥惊异的并不在此，而是这三清神像面前长身玉立的那个人，只看那让人一见之下便觉得清晰而恍然背影，便知道是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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