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凤栖梧桐 第一百六十节 君当无戏言

“舒娥……”皇上看着舒娥，轻轻喊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答应了吗？”舒娥生怕皇上又要有什么说辞，先敲定了转角再说。

皇上看着舒娥认真询问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既是君王，又是君子，自然知道驷不及舌之义。君王故无戏言，君子之言，也当如同快马加一鞭。你先极力赞我，再将我一军，此刻才来问我是否同意，岂不蛇足？”

“那皇上，是答应了？”舒娥不听皇上亲口答应，总是心中不安。

“答应了。”皇上看着舒娥，收敛了笑意，神色间全是认真。

舒娥万福一礼，轻声说道：“多谢皇上。”

“你且莫忙着谢我，你要谢我，等整理好了这些书，再谢不迟。”皇上微笑着说道。果然舒娥刚直起身，听见皇上这句话，脸上又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忧愁之色。

“三日，你又何必，这样匆忙？”皇上似乎看穿了舒娥的心思，轻声叹道。

舒娥心中一凛，皇上这声轻叹，实在包含了太多感情。舒娥被这声叹息感染，心中十分自责。但随即想起，自己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平息后宫之中的怨声，也是为了皇上好。

“只是舒娥已经在太后面前，夸下海口，说是只须三日便可。”舒娥假作不知皇上话中的哀伤之意，轻声说道，“谁知……唉，全福公公和方、常二位娘子，却都不巧有事。他三人已经很是熟练了，忽然再换了人……”舒娥说着，心中倒是真的又发起愁来。

舒娥看了看皇上，却见他正在微笑，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道：“皇上方才是说，这件事也可帮到舒娥吗？”但又摇头道：“可是皇上却又说只有一个人来帮我。凭他怎样快，一个人，终究是不够的。除非……”

“除非什么？”皇上眼中笑意更深。

“除非三日之后，到哪里是哪里，皇上只向太后说好了便是……”舒娥也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

皇上又是好笑，又是失望，笑道：“我还以为你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皇上不肯帮忙，那舒娥也无法可想，三日之后，交不上差，只好领太后的责罚便是……”舒娥微笑着叹道。几日相处下来，舒娥也知道皇上性格仁厚，平易近人。况且他既然允诺了自己，那便决计不会更改。心里不再似之前一样忧急，说话也随意了些。

“谁说我不肯帮忙。”皇上笑着看着舒娥，这孩子，竟也有这样可爱的时候。她这样语笑盈盈，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深宫生活，恐怕真的，禁锢了她。

舒娥看着皇上的笑，忙低下了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忽然想起皇上的意思，抬起头来，眼中闪闪的全是喜悦之意，“皇上是说……”

“我来帮你。”皇上点了点头。明赫堂的书籍，轻易是不让别人整理的。即便是秘阁校理【注1】，也只能整理崇文阁中的书籍，这明赫堂中的书籍，却也不能擅动。当年范希文任秘阁校理之时，除了在崇文阁的秘阁之中管理自己的书籍，也曾到过明赫堂。却也没有动过自己身后这些书。

所以，最熟悉这些书的人，也只有皇上。有了他的帮助，三日整理完毕，实在不在话下。舒娥心中十分感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好。低低一笑，走到书案旁边，轻声说道：“既是这样，皇上念书名字，我来记。之后皇上只需照着名单归类，便容易的多了。”

皇上让舒娥坐下写，舒娥却不敢坐皇上的椅子，想了想，将茶室的椅子挪来，放在书案侧面，坐下登记书名。

舒娥提笔舔了舔墨，听着皇上所念的名字，一笔一划认真写了起来。

舒娥在皇上的书房中几日，见了许多皇上的字，真草篆隶，皆曾目睹。而书中随写的字体，又以行楷居多。但不论那种字体，都写得极为漂亮。此刻写了几个，舒娥心中不由自主地便拿自己的字跟皇上的做了比较。

三少爷然诺的字，跟皇上的可以说各有千秋。舒娥的字体，大半是在模仿三少爷，只是舒娥跟三少爷的时间要算得甚短，虽然舒娥天资颖悟，但没有时间习练，学到的，也不过五六成而已。只有那舒娥两字，一见之下，便即铭心刻骨。

舒娥心中暗自一比，不由得深感气馁，抬头说道：“舒娥字体拙略，又写得极慢，请皇上……”

一句话尚未说完，舒娥便愣住了。

皇上背对着书架，微微斜倚在书架之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而平静。

舒娥怔怔地看着皇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只有一瞬，又似乎很长，随即回过神来，只觉得又许多话要说，却只叫了声“皇上……”

“我念得太快吗？”皇上关切地问道，脸上却挂着笑意。

舒娥搁笔起身，行了一礼，说道：“这些书，想来不必再动它们了。”

皇上直起了身子，问道：“不过刚刚开始整理，你怎么就说不必动了？”

“皇上记心过人，哪本书放在哪里，知道得如此清楚，实在没有必要，再重新挪动。”看到皇上的样子，舒娥瞬间便明白了。皇上哪里是在跟自己“念”，他背对着书架，甚至一眼也不用看，只是将熟记在心中的书名，一本本“背”了出来。

“你只管挪动便是了，不管换到哪里，看几次也便记得了。”

“改过后重新记起或许容易，然而要改过习惯，却要难得多。不管现在放得位置是否得当，皇上看起来顺手才最要紧。”

皇上看了看舒娥，似乎在想着什么，修眉微敛，眼角却蕴着笑意：“依你说，书是不必再整理的。那这三日，你预备干什么？”

舒娥看着皇上眼中的笑意，忙说道：“舒娥当然依照约定，帮皇上查阅抄写书籍文章。”说着脸上不觉浮现出了笑意：“而皇上，也当……履行与舒娥的约定……”说到这里，只是微笑，却不再说下去。

皇上恍然大悟，看着舒娥的神色，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以示答应。但随即又踌躇道：“只是眼下，还没有想到要让你抄些什么……近来我在看先朝言官的谏言……”

“言官谏言，涉及朝政，舒娥万万不敢翻看。其实……”舒娥犹豫一下，见皇上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说下去，又接着说道：“太后眼睛不好，才需要舒娥将一些文章抄录下来。但也都是些史书文章，不涉朝政的。皇上……”

【注1】秘阁校理：秘阁，宋官名。北宋宋太宗端拱元年（988年），在崇文院中堂建阁，称秘阁，收藏三馆书籍真本及宫廷古画墨迹等，有直秘阁、秘阁校理等官。元丰改制，并归秘书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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