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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新疆石河记忆 第十一章 奥运来了(1)

作者:凌轩如岱 分类:青春校园 更新时间:2025-09-13 22:57:35 来源:平板电子书

2008年1月底,我坐火车回老家过春节。

路途遥远,时间漫长,但因为同车厢都是石大学生,尽管彼此不认识,但对打牌却有相同的兴趣,因此,一路上也便没有那么难熬。

对于假期想回家的学生,学校统一给安排订票,但因为车票订得比较晚,往往要到农历二十七八,而放假要早上一周左右。等不及的同学,便自行购票,提早回老家了。归乡心切可以理解,但春运期间,想要买到一张合适的火车票是很不容易的。虽然是学生,却仍要跟许多回乡过年的农民工或打工人争抢座位。因为座位和车次有限,因此,不少同学只能买到无座的站票(学校订票基本以硬座为主),即便如此,很多人也不愿意多等几天。

不同于大学的第一个春节,今年春节,我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急迫。大学后,我意识到老家从此是父母的了,而我终将独立门户,或早或晚而已。然而令我困惑的是,自己尚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会在哪里扎根,以及在哪里发芽。

春节习俗年年如旧,照例是贴春联、包饺子、做年夜饭,然后挨家挨户拜年。耳畔爆竹声声,好不热闹。然而,儿时的欢乐早已不知所踪。上大学后,可以走动的同学异常稀少:不是玩不到一起,便是各有各的事情。一个人的春节,甚至无聊。在老家熬到初五,我便想念并盼望着早日回学校了。

选择春节期间留校的学生,学校会按人头给600元现金补助,不过有名额限制。为了拿补助,陈芳和其他几名同学留在了石大过年。放假时,陈芳怂恿我一起留校,我犹豫了两天,终于没有应允。如今,想到老家的无趣,反而后悔起来。

老家的时光过得异常缓慢,而回到石大后,日子又过得潦草而迅疾。不经意间,季节便略过春暖花开,直奔欣欣向荣的6月天了。

2008年8月8日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全世界的目光都将聚焦中国,这个古老又年轻的东方大国,聚焦北京这座拥有3000多年建城史、800多年建都史的文明古都——这一天,是第29届夏季奥运会的开幕日。中国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来自全球204个国家和地区的运动员及相关人员,更有无数的体育爱好者从全球各地赶来,只为一睹赛场上奥运健儿的风采。

而在此之前的6月19日这一天,奥运圣火传递也如约来到中国境内唯一一座军垦城市-“戈壁明珠”石河。

这对全市来说,是一件极其荣耀且自豪的事情,学校也“大开盛恩”,宣布放一天假。那些渴望见证这一历史事件的同学,为此激动不易。

火炬传递的路线,设在位于市区东侧的世纪公园,沿路向西,经过石河大学、军垦博物馆、艾青诗歌馆等,终点设在绿心公园,总长度约10公里。共有104名火炬手,其中,本市的火炬手有45名。

世纪公园占地50多公顷,分两期建成(我上大学时,仅完成一期工程),东与经济技术开发区毗邻,西与市中心的绿心公园遥相呼应。世纪公园以“绿色”为特点,并且突出水景,设计布置了大量绿地、水带、小品、花卉等。

火炬传递9点半开始,早上9点不到,我跟**和王文彬,跑去中区南门街上看热闹。

结果到了才发现,道路两边拉着长长的警戒线,警戒线后面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大家热情洋溢,手里摇着小红旗和奥运五环小白旗,不少人的脸上、胳膊上还贴着五星红旗贴纸,兴奋地四处张望。前面人头太多,后排根本看不清楚,我们便试着往前排挪。发现挪动两步十分困难,最后只好作罢,就近找个位置站定。

手里没有氛围道具,总觉得不合时宜,于是王文彬好奇地问旁边一个女孩:“同学,你的小旗子和贴纸哪里弄的?”

“志愿者给的,就是戴帽子那个。”女同学左右眺望一下,然后用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带红白相间、奥运五环帽子的男志愿者。

谢过女生之后,王文彬努力拨开人群,挤到志愿者跟前,问他还有没有多余的旗子和贴纸。

“有的。你要几个?”

“给我3个小红旗,3个奥运五环旗,以及7-8个贴纸吧。”男志愿者随即从随身带的手提袋里,拿出王文彬需要的物品以及对应的数量,接着便给其他人分发去了。

王文彬谢过志愿者,艰难地退回到我和**跟前。

他让我俩挑,于是我俩便各拿了一面红旗 一面五环旗,每个人又各在一侧脸上贴了红旗贴,双手的手背上则贴了一张五环贴纸、一张红旗贴纸。装扮好之后,我们三人便迅速融入人群中,成为上万围观群众中的一员了。

9点半,随着世纪公园2008只和平鸽腾空而起,火炬传递便正式开始了。第一个火炬手擎着火炬,沿着既定路线,开始缓缓地跑动起来。

整个火炬传递大约需要2小时,学校所在的路段属于中间靠后,这意味着10点半以后,我们才能看到奥运火炬手的身影。

此时道路封闭着,马路中间除了应急车辆和维护治安的武警车辆,基本没有其他车辆。武警及奥运志愿者面向人群,一字排开站着,与人群中间隔着3、4米远的距离。往日热闹的车水马龙,这时候全都静止着,等待的时间似乎也变得漫长起来。

百无聊赖中,人群开始闲聊,主题离不开奥运。比如,相互预测一下今年哪个国家的奖牌最多;作为东道主,中国能拿多少块金牌;中国都有哪些运动员参加,刘翔会不会再次拿下110栏冠军,并打破上一届雅典奥运会12秒91的纪录等等。聊开了,甚至吸引到旁人一起加入讨论。聊到兴奋处,时间便也不知不觉过去了。

等到10点40左右,街道两旁忽然热闹起来,从东向西,如波浪般传来阵阵欢呼声和掌声。我们三人掂着脚尖,顺着人群往东边瞧。结果在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下,根本啥也看不到。等了约莫10分钟,才渐渐从人群的缝隙间,看到一个身穿红白相间短袖T恤 短裤奥运套服及红白相间奥运五环跑鞋,手里举着一束象征着奥运圣火的火炬手,缓缓由东向西跑来。

火炬手是个短发中年男人,头发略灰白,但精神状态很好。左右两边各有一名身穿深蓝色套装的伴跑者。火炬手前面是一台摄影摄像车,后面则跟着一辆安保车,安保车后面是救援车。

火炬手跑得很慢,一边微笑,一边向道路两边的群众挥手致意。人群也挥舞着手里的小旗子,并以欢呼声和掌声作为回应。

石大中区东西长度大约有1.5公里,从世纪公园到中区南门的时候,火炬手已经至少完成了60余次接力。中年男将火炬引燃给下一个年轻的、带着维族传统红色丝帽,扎着几个小马尾辫的维族女孩,火炬便开始了下一次接力。

距离火炬手距离远,加上人头晃来晃去,女孩的样貌看不清楚。但受到人群的感染,我们三人也莫名的异常兴奋,仿佛看了一场精彩的奥运比赛。等女孩跑过大门,渐渐消息在视野之后,人群仍旧久久不散,直到志愿者开始退场,路面开始逐步结束警戒之后,人群才逐渐散开。

我们三人都觉得意犹未尽,但架不住人群汹涌,被裹挟了,回了学校。

随着人群四散,空间变得开阔,我们三人终于能自由行走了。三人手里各拿着刚才的小旗子,我们都觉得新鲜有趣。这时我忽才想起自己买的相机,不禁为没带着去街上而感到惋惜。

既然错过了拍照,趁我们还在兴头上,拍几张自娱自乐也不错!于是,趁**和王文彬还没玩坏和玩烦小旗子及贴纸,我便冲回宿舍拿相机去了。

回到宿舍,见老王和老曹在宿舍里抽烟聊天,老脏则不知道跑哪里瞎混去了。我很兴奋地跟他俩讲了去看火炬传递的经过,但两人似乎兴趣不大,只是“哦”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

拿上相机,我询问他们是否想去楼下拍照,我们有奥运小旗子和贴纸。结果俩人依旧兴趣不大,我便自顾自地抱着相机跑下楼去。

找个凉快的地方,我们三人摆开各种姿势拍照。一会搞怪,一会威武,一会兴奋,一会癫狂,直到把小旗子和贴纸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途中,我们在图书馆前面看到一辆黑色的、外表崭新的奥迪汽车。便忍不住把它当做了拍摄道具,或依或靠,或踢或躺等,各种姿势做了个遍。直到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身宽体胖,表情严肃的中年人向这边走过来,我们才赶紧结束拍摄,逃也似地奔回了宿舍。

第三天是周六。近中午的时候,李叔打电话过来,询问我是否要去他家坐坐,并补充一句:“你范师兄也在。”

我中午无事可做,便挂上电话,沿着那条走过十余次、熟悉的路径,20多分钟后,便来到李叔租住的院落前。

跟范师兄和李叔打过照面,我们便坐在小院的阴凉处,摆上小酒和凉菜,边喝边聊起来,妙妙在旁边也“喵喵”地凑着热闹。

范师兄喜欢喝酒,李叔每次必陪着。我虽不胜酒力,在师兄的好意劝说下,也只好抿上几口。闲聊时,谈到周四的奥运火炬接力新闻。师兄因故未围观,但兴趣浓厚,并且谈到中国奥运健儿时,对刘翔颇为关注,猜测今年拿金牌的可能性很大。李叔则有点扫兴地说道:“奥运火炬接力有啥可看的,乌央乌央的全是人,还不如在家里看新闻直播呢。”

火炬接力后不久,我们便进入了紧张的期末考试周。考试结束后,7月中旬,又到了学校放暑假的时间。

**和王文彬一放假便坐火车回去了,老王、老脏、老脏三位本地人,也跟着四散,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人还在犹豫:因为觉得老家热且无聊,便想在这边找个暑期工——采摘辣椒的活,今年不想做了。一来觉得太累,二来又担心发生类似去年的不愉快。做家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项。然而寻了几天,没找到合适的。就这样茫然无措地苦撑了几天,实在觉得无趣,便只好随大流,坐火车回了老家。

在家呆了2周左右,该问候的亲人问候了,该见的朋友也见了,该处理的事情也处理完了,便开始厌烦起来。

时光悠长,过于宁静和悠闲的日子,竟让我有点不适应,反而分外想念学校,那个热闹又新鲜的所在。于是,不等熬到暑假结束,征得父母的同意,我于7月底去了北京。

此去北京有两个目的:一来,提前感受将来就业的城市环境(我已下定决心毕业后,直接去北京工作);二来,借以逃离老家庸长又无聊的时光。我打算在北京待到暑期结束,然后直接坐火车回学校。父母虽有不舍,但也理解我的决定。

去北京的火车是无座票,全程4个半小时,几乎站了一路,但我依然心情愉悦。

表哥去北京西站接的我。在找到打工机会之前,我便借住在表哥的租房里。

初到北京,我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恍惚:四处眼花缭乱,不辨方位。在表哥的带领下,我拉着行李箱,左突右拐。先是搭乘地铁,坐1站地,然后又换成其他地铁线路,中间换乘两三次,约莫1个半小时后,才从地下回到地面。出地铁后,我被眼前的无数高楼和车水马龙搞得一阵眩晕。之后随着表哥坐公交,5-6站过后,才在某个三层楼的小型商场下了车。

等我缓过神来,看一下时间,才发现从火车站到这里,已经整整2个小时了。

表哥带我先去一个地下超市买蔬菜,准备回去做饭。我这才意识到自从上火车起,除了喝几口水,自己一点东西没吃(虽然路上带了食物),这时确实有点饿了。

表哥在超市买了芹菜、茄子、猪肉、西红柿、鸡蛋、青椒等菜品,然后又买了***擀面。结完账,我们便出了超市。

超市门口,碰到一个推销护肤品的女人,说免费送产品。我心动了,便拿了一套。表哥见状,急忙从我手里抢过护肤品,还给女人,并拉着我迅速离开。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这种小便宜不能贪,万一是搞传销的呢。”表哥提醒我说。听此,我点点头。

沿着马路向右直行5分钟,便转入一个没有门禁的小区后门,来到一个拥有十余幢30多层楼高、没有明显特色的普通小区。前行一百米,左侧第二幢便是表哥租住的16号楼了。

从2单元坐电梯上到26楼,表哥便拿钥匙打开2608室的房门。门后是一个四面没有窗户的小客厅,不开灯的话,整个客厅全天都是黑黢黢的。这原是一个三室一厅两卫的房子,房东为了多收房租,将房间打了隔断——主卧和客厅面积大,被房东一分为二,做成了一套五室一厅两卫的群租房。客厅原本有窗户,结果被划给了租户的房间,而这个房间便是表哥租住的。

房间只有10平米左右,一张1.5米宽的单人床,再加一张小桌子,就几乎填满了。空间太小,表哥只好把衣服、箱子之类塞到床底下,再多的东西,就只好向房间外寻找存放空间——其他租户也有类似的想法,由此便导致本来就局促的小客厅更加局促。公共空间除了表哥的鞋架、衣架,还有其他人的鞋柜、置物架以及拖把、垃圾桶等杂物。整个客厅满满当当,走路要很小心,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绊到。

来之前,我以为表哥在北京过得不错;来之后才发现,表哥远比想象中艰苦。表哥的房租一个月500元,外加水电等租户均摊的费用,每月700元左右。700元不算贵,但对当时每月工资不过2000元的表哥来说,仅房租便占到三分之一,压力不小。原本想在表哥这里逍遥快活几天,看到表哥的现状,我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而羞愧难当。

到北京那天是周六,恰好赶上表哥双休,他便主动邀我逛逛北京的旅游景点。吃完午饭,稍事歇息,我们便先去附近公园以及商场逛了逛;周日上午去了故宫,下午逛了北海公园。白天玩得很开心,但晚上回到家便有点难受了。

因为是群租,加上有两户还是夫妻同住,用厕所和做饭便成了问题,常常需要跟其他租户轮流上厕所、洗澡及做饭。时间上,各自也要岔开。

另外,晚上睡觉也有点不方便。表哥的床小,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加上天热,睡觉实在很难称得上舒服。窗户开着,但因为面积小,基本吹不进来什么风;表哥买的小台扇开到3档最大,整夜摇头吹着,也并不觉得凉爽。一夜翻来覆去,能热醒好几回。早上睁眼,直觉浑身酸疼。等表哥6点多钟匆匆忙忙起床上班去了,我才略感舒服一些。并且常常要再补觉3个多小时,才能一扫昨夜的困倦。

起初几天还能忍受,但时间越长,越觉得难受,再换位替表哥想一想,便更加不好意思长住。于是,趁工作日表哥上班,我便试着去找短期工或兼职之类。公开渠道一脸茫然,便想到联系亲戚或同学,看有没有何时的机会,顺便也找个新的住处,如果能免房租当然最好。

结果找了几天,还真被我撞到了。有个名叫谢超的初中同学,在北京丰台某处租了一个夜晚的饭店经营权,晚上卖羊肉串。夏天夜经济盛行,因为地理位置好,距离商务办公区和居民区都不远,谢超的生意十分红火,此时正是缺小工的时候,于是我自告奋勇,想要过去给他打工。

我跟谢超的关系一般,虽说同窗三年,但彼此走得不算近。

上学时,他话不多,且有点木讷,唯一的爱好就是刻石头,总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给人的感觉比较孤僻。因为不怎么爱学习,谢超的成绩经常在班里垫底。但与那些整日嘻嘻哈哈的差生比,他又算是异类,因此没什么朋友——至少在初中如此。

他知道自己不是上学的料,中学毕业后,便不顾家人劝阻,跑出来“子承父业”,做起了烤串的生意。

那几年,他们村跑到北京做烤串生意的人不少,去市场买菜或进肉时,总能碰上熟人。他先是跟着父母学做烤串,3年之后,便独自开店了。父母因为年纪大,生意也做够了,便回村养老,不再出来。

以谢超内向且孤僻的性格,我决然想不到他竟能做烤串生意。做生意常常需要和人打交道,而谢超竟然能够适应这样的生活,不免使我对“性格内向不适合做生意”这个大家公认的看法,产生了极大怀疑。

我在电话里自报名字,谢超很快便记起来,并热情地与我寒暄。听说我想跟他做烤串小工,谢超起初只是一个劲地笑:“你都大学生了,怎么还愿意干这么辛苦的体力活呢?”

“别取笑我了,在校大学生而已,我现在还要家里花钱供大学,你都自食其力挣大钱了,我还羡慕你呢!”

“快打住吧,我这小本买卖,哪里算大生意呢!我觉得你还是适合找一个用脑的活,在我这里怕埋汰你了。”

“是不是不愿意用呀?”我听出了他的本意。

“不是不愿意用,是真的为你好,烤串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松。”谢超语重心长地说道。

说实话,我对烤串是否轻松确实没什么概念,但眼下谢超似乎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不想就此放手。于是,只好继续跟谢超软磨硬泡。

“要不我先干一周试试,要真不行,你也不用勉强。”

谢超原本想婉拒,但碍于同学情谊,还是同意我先过去试试。我一面致谢,一面打包票说,保证好好干。

我之所以这么积极,一来是因为不想再麻烦表哥了,二来听说谢超给小工开3千的月工资,再加上管吃住,我很是动心。于是,等第二天周六一早,我便告别表哥,按照谢超的指引,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坐地铁,换公交,一路倒腾着,去了谢超所在的那片租住区。

那是一处筒子楼式的平房院落,只有一扇朝东开的大门,灰砖样式的平房一间挨着一间,一字从东排到西。一个大院约有10间房,每间房的月租仅有400元,房间的门口和窗户都朝向北面院落的墙壁。每个房间的面积不大,大约20平米,墙壁粉刷了一层白漆,颜色只比毛坯房略好一点。

谢超的房间位于大门第5间。进到房间,只见两张上下铺,一左一右的靠墙排着。右边的双人床下铺坐着一个人,上铺的被褥则杂乱的卷曲着;左边的双人床上铺有人正在睡觉,下铺则堆了不少杂物,有衣服、被褥等。一台1米长,0.6米宽,1米2高的白色冷柜横在两张床中间,靠北墙放着,里面冻着猪肉以及制作好的肉串。门口右手边靠角落的地方,有一个水龙头,水龙头旁边是一个电磁炉,由木头凳子简单的支撑着。凳子旁边有一个小橱柜,里面杂乱地摆放着油、盐、醋、酱油各种调料,以及碗碟等。房间正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木桌,旁边摆放有几个小板凳。角落里的落地扇,此时正卖力的摇头吹着。

谢超引我进去的时候,上铺的人还在睡觉,而另一个人明显刚起床,头发蓬乱,正坐在床头,一边抽烟,一边翻看滑盖手机。见谢超进来,叼着香烟的嘴巴只是上下微微动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你睡这里吧。”谢超把堆杂物的那张下铺收拾出来,并拿出多余的一套枕头、被子、床单给我用,“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用这套被褥,今天早上我刚换了枕套、被罩。”

“没事,不介意!”我在这里最多干一个月,而且能干多久,也不是我说了算,就没必要再买一套新的被褥了。

我把行李放在地上,双肩包放到床上。肩膀被重物压了一路,此刻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这是我堂弟-谢明明。”谢超指着抽烟的男孩说,“上铺睡觉那个是我堂弟的朋友,叫王磊。”

“你好,我叫苏阳”,我跟抽烟的谢明明打招呼,他则吐出一口烟圈,微笑着对我点头。

“你吃饭没?”收拾停当,谢超问道。早上出门早,我没来及吃早饭,于是摇摇头说:“还没。”

“让明明带你去附近饭馆吃点饭吧,就不在家里现做了。”谢超把招待我的任务,交代给他的堂弟。

“吃完饭,你就歇会,下午教你穿烤串;我待会出去进点肉,你没事可以四处溜达溜达,有事可以让明明给我打电话。”谢超说完,便出了门。

明明光着膀子,正准备穿衣服下床,我赶忙拦住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出去随便吃点就行,天这么热,你在家里歇着吧。”

“那行吧,你出小院往右拐,走一两百米就能看到饭馆。”明明也不坚持,大致跟我说了饭馆的方向,便继续躺在床上玩手机。

我用抽纸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让电扇稍微吹一下,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小院是公共空间,租户们并不怎么爱护,垃圾袋、瓜果皮等到处乱丢。沿着墙角的下水道,成了各家泼脏水的便捷地。各种混合着肉腥味、剩饭剩菜的酸臭味,飘得整个院落都是,在热气的蒸腾下,直冲鼻腔,你恨不得逃也似地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幸好院子里没有厕所——公厕在小院外面北侧200米远的地方,不然味道估计更加难闻。房租确实便宜了,但生活上很多不便,也得一并忍受着。

大门内侧旁边有两个蓝色方型大垃圾桶,里面各种杂物,生活垃圾、纸箱子、玻璃瓶、塑料袋、竹签、木棍等塞得满满当当。味道比院落里好不到哪去,此刻正有数只苍蝇围着垃圾桶,嗡嗡地叫着。我疾走两步,紧闭口鼻,躲过垃圾桶,便来到空气还算清新的街道上。

这条街不宽,水泥路已经有了些年头,裂痕和碎石小坑遍布,墙角和拐弯处,被轧出不少碎石粒。道路干涸异常,一辆面包车驶过,烈日灼烫下,灰尘飘来荡去。

沿着右手边的道路走了大约150米,果然看到了几个小饭馆,有面馆、饺子馆,以及麻辣烫、烤鱼店等。店面都不大,牌匾五颜六色。

饺子馆门口立着一个早点的牌子,正有一对中年夫妇在忙活。旁边的火炉上有几层不怎么冒热气的笼篦,火炉旁边有口盛有半锅食油的大黑锅,大黑锅旁边的不锈钢漏框里,几根滴油的金黄油条。不远处的一张木桌旁,摆有3个大饭桶,其中一个是小米粥,一个是豆腐脑、还有一个是豆浆;调料、咸菜、混沌、筷子、勺子、醋、糖、茶叶蛋等,则放在桌子上。

此时已经将近11点,早点摊到收摊的时间了。饭馆里人很少,个别桌子上有吃剩下的包子、油条、粥,以及鸡蛋皮、用过的纸巾之类,老板还没来不及收拾。

类似饺子馆这种,一般只做中午和晚上生意,而早上没生意的时候,则会租给卖早餐的,以便收一份租摊费,这样也不浪费。

我点了两根油条,一个茶叶蛋、一碗小米粥,就着温热,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吃完之后,整个人才觉得肚子没那么空了。

饭后无事,便打算在附近溜达一圈,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但前后左右大概各走了300多米,便懒得再走了。周围除了几个饭馆,两三个小卖部,一个手机维修店、两个理发店,便没什么值得逛了。加上气温已经升得很高,30多度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在外面瞎逛。于是,快12点的时候,我便慢悠悠地回小院去了。

回到住所,整理一下床铺,把背包里的衣服取出来一些,舒缓着身体躺在床上,任由电扇搅动着室内的空气,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1个小时,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接着被“咚”的一声吵醒。睁眼一看,只见谢超正将两箱肉放到地上。

谢超招呼明明把肉放到冷柜里,然后便吩咐说,一会出去吃午饭,然后回来穿肉串,5点准时上工。

谢超见我睡醒了,便微笑着说:“今天头一天,你就别过去熬夜了,在家里先学穿串吧,明天晚上再带你过去。”

对于谢超的体谅,我颇为感激。

不知什么时候,明明的朋友王磊已经起床。谢超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梳洗打扮。

待我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发型和衣服,两箱肉已经被麻利地放到冷柜里了。随后,谢超招呼一声,便邀我一同去吃饭。我推辞不得,便只好跟着,一前一后出了小院。

来到一家名叫“老范炒菜”的餐馆,我们几个人便找一张靠近空调的五人小圆桌坐下。谢超问我想点什么,我说随便,他便自作主张地点起菜来。因为经常来这家餐馆,不用拿菜单,谢超便脱口而出几道家常菜,接着谢明明和王磊各加一道凉菜,凑了6道菜,然后便吩咐老板去后厨下单了。

晚上还要开车拉货,谢超说酒先不喝了,等改天再喝,我点头称好。天气热,这个时间点,吃饭的人不算多,我们的菜上得很快。不到20分钟,6道菜便上齐了。

早饭吃得晚,加上没怎么活动,这会我的肚子并不饿,只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另外三人却吃得狼吞虎咽:不知道是因为都没吃早饭,还是因为经常干体力活,所以饭量大,一碗米饭,几分钟功夫就吃完了。菜也吃得很快,桌子上的玻璃盘转上两圈,一盘菜便吃掉大半。最后,每人差不多吃了3碗米饭,菜也吃得只剩菜汤,以及红辣椒、花椒、大葱等佐料。

这顿饭吃得很效率,半小时便解决战斗。谢超结完账,我们四人便原路返回住所。

其余三人各点上一支烟,吹着电扇,聊会天,等休息差不多了,便开始干活。

谢超从冷柜冷藏区拿出一大坨肉,稍微清洗一下,然后麻利地去皮,切块;明明和王磊则围坐在小桌边,各自手里拿着一把竹签,熟练地边聊边穿肉串。去皮、切肉、穿签,三个人一条龙,配合默契,有条不紊,我在旁边看着,都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明明教我穿竹签,告诉我操作的步骤,并给我做示范。一条签子穿几块肉是有讲究的,因为肉串是按照一串售卖(平均0.5元一串),因此每个竹签的肉串不能超过6块,一般是5块,而且肉块也不能太大,大了就不划算了——这很考验切肉者的技术水平。

除此之外,大家心知肚明的是,0.5元根本吃不上一串纯正的羊肉。为了制造羊肉的错觉,做烤串生意的人都会撒上羊肉香精,为此,买串的顾客也心知肚明。

当然,想要羊肉串或牛肉串,甚至鸡肉串,这里也都有,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要想吃到正宗的羊肉串,价格至少要1.5元/串起步。

等猪肉串差不多够1000串,便换成鸡胗,再穿上200串左右;接着再换羊肉串,差不多500串;随后是牛肉串……此外还有板筋肉、金针菇、香菇等等。这些种类和数量都是根据过往经验预估的。假如某天生意不好,剩多了,回来放冷柜,第二天便少穿一些;假如当天穿少了,晚上预感不够,还会派一个人临时回来,再穿一些带过去。总之,一个原则是:宁可剩下,千万不能不够,因为这直接关乎当晚的生意。

做烤串生意的往往都有很多熟客,而熟客通常也是一来一堆人,这对生意也有很大带动作用。

夏日是吃烧烤的黄金季节,加上今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人们吃烧烤的热情似乎较以往更高。吃烧烤的人不一定喜欢体育,但在周围环境的感染下,话题总离不了奥运。为了招揽顾客,一些烧烤摊或烧烤店也专门搞了投影或大电视,整宿的播放赛事回放或点评直播,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助力提升了店面的人气和营业额。

谢超租的是某个炒菜馆的夜间经营权,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开车大概半小时。为了送货方便,年初,谢超买了一辆带京牌的二手金杯。车龄有5-6年了,外观有点破旧,有好几处磕破的漆面。里面也脏兮兮的,座位上满是油污和汗渍。车虽不咋地,但开起来还好,皮实耐造,基本没啥大毛病,更主要的是价格便宜,入手才1万出头。

等烤串穿得差不多了,时间已经来到下午4点半。谢超、明明及王磊把烤串装到泡沫箱子里,从冷柜冷冻区拿几个冰袋放在肉串周围,然后用胶带把泡沫箱密封好,搬上车,便准备出发去烧烤店了。

临走,谢超嘱咐我说,在家里没事,可以练习一下穿串,穿100-200个肉串,累了就早点歇着,别熬太晚。

刚要出门,忽又掉转身,补上一句:“晚饭你就自己解决吧,家里有面条、大小米和土豆,饿了可以自己做饭,炒菜,或者出去吃也行。”他摸摸口袋,掏出100元钱,递给我说到:“给你100元零钱,出去吃饭,看着花就行。”

我赶忙拒绝说,我身上有零钱,不用客气。

“那行,都是老同学,我也不推让了。这是钥匙,你出门的时候记得锁门。”谢超把钱重新塞回口袋,把钥匙交到我手里,便和明明、王磊出了门。

车子停在院子外面靠墙的马路边,三人小心翼翼,或抱着或抬着箱子,慢慢来到车辆停放的地方,把东西放上车,便启动出发了。

三人走后,房间瞬间安静下来。闲着无聊,我便坐在床上,就着节能灯,看起从老家带来的《狼图腾》。差不多6点钟的时候,出门去吃晚饭。然后慢悠悠地溜达回来,再看一会书。等到晚上8点钟,便从冷柜里取出一点切好的肉丁,从床底下的竹签桶里取出一沓竹签,坐在小桌前,一边听mp4里的歌曲,一边穿肉串。穿到10点,200多串基本完成。把剩下的肉丁和肉串放到冷柜,顿时也感觉腰有点累,且有点犯困,便准备泡脚,然后洗洗睡了。

这一天过得有点恍惚,好似做了很多事情。好在自己适应的蛮快,后面1个月如果都是这种节奏,那么这应该也算是一次比较轻松愉悦的打工经历了。

谢超没跟我聊工资,之前因为没干过,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今天过后,我便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谢超聊了。毕竟,我是来干活的(虽然是小工),不是来吃干饭的。凭力气挣钱,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这边的床跟中学宿舍差不多,我几乎不需要适应。10点半上床,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夜里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灯被开亮的一刹那,我整个人也精神了几分。侧身看一眼,原来是明明。他见把我吵醒了,忙抱歉说,他再取点肉串过去。等他倒腾一阵,把几百个肉串装进泡沫箱,封好箱子,抱起来,然后便安慰我说:“继续睡吧。”然后便关了灯,锁了门。

我的睡意被打断了一小会,随着房间重新归于黑暗和寂静,便又酣睡着二度进入梦乡。

由于睡得太沉,后半夜明明和王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早上6点多钟,我被呼噜声吵醒,睁开眼,才发现两人半裸着身体,在电扇的左右摇吹下,睡得正酣。

谢超没回来,昨天熬通宵了。直到早上7点钟,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所。

烤串生意就是这样,作息跟夜总会有点像,基本以夜生活为主。有些客人吃吃喝喝、吵吵闹闹会一直折腾到天亮。你又不好驱赶,便只好陪到天亮。好在后半夜人不是很多,只需要一个人盯着就行。因此,明明和王磊差不多夜里2-3点就回来了。

前一天,王磊已经熬夜了,昨晚轮到谢超,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轮到明明。三个人轮流守夜,这样不至于让一个人熬得太累。虽然年轻,但总是一个人熬夜,黑白颠倒,身体也会吃不消。

谢超进门的时候,我已经睁开双眼,准备起床了。昨晚睡得很足,加上早上的呼噜声,我已再难入梦。

“你不再睡会了?”谢超见我坐起来,随口问道。

“睡不着了。”

“我得补个觉了!”谢超边打哈欠,边脱衣服。昨天熬了一宿,身上的衣服也一股汗臭味和烧烤味。谢超闻一闻,顺手把衣服丢到地上的脸盆里。

他光着膀子,露出有些白胖的肥腻肚子,略显吃力地踩着床沿,双手支撑着跳上明明的上铺。只见床体猛烈的摇晃几下,木床板也跟着“咯吱”两声,但这丝毫没有吵醒熟睡的明明。

“我一会去吃早饭,需要给你们带一些吗?”穿好衣服,我侧身对闭眼酝酿睡意的谢超说。

“不用了,我睡醒估计得下午了。他俩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睡醒估计也得中午了。你自己去吃吧,不用管我们。”谢超有气无力地答复道。显然,此刻对他来说,一场酣眠是最要紧的事情。

于是我不再多嘴,穿上鞋子,顾不得洗脸——因为担心接水和洗脸的声音,会吵到他们,便蹑手蹑脚出了门。

说去吃早饭,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饿,不过是去外面透透气。周围没什么可玩可逛的,太阳5点便已“上工”,随后便开始了一天的加热工作。近8点时,温度已经升的很高。在昨天的早餐店吃完饭之后,我便躲避着大太阳,慢慢溜达回住所。

因为门窗朝北,房间有自然光亮的时候很有限。而这点光亮,也常常被窗帘无情地挡在外面——人们需要睡眠,而睡觉时,没有人喜欢被打扰,阳光也不例外。不过对于早起的人来说,阳光无疑是一种信号,因为这意味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早上6点-11点,这段时间,房间的光线是最充足的时候,基本不用开灯。但一过11点,随着太阳往西走,房间的光线就不行了,必须要开灯了。

早上百无聊赖,我只好拿着书,搬个小凳子,来到院子里看书,等看累或坐累了,就继续出门溜达。

这次溜达的稍远了一些,无意间发现一个台球厅,我便踱到里面看别人打台球。台球厅里很凉爽,有一台立式空调不停地吹着凉风。有人进来,柜台的服务员也不在意,只顾玩手机,等有人要续费或结账的时候,才放下手机,不紧不慢地处理一下。等处理完,便又继续玩手机去了。

里面有3个台球桌,其中2个有人再玩:一组两男人,另一组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三个男人都抽烟,而且烟不离手,等轮到自己打球时,才将烟叼到嘴里,或者放到台球桌沿的玻璃烟灰缸边沿。

台球桌旁边有三组沙发和木桌供人休息用,我随机摸到一个沙发便坐了上去。粗略看了一下两组人的比拼,说实话技术很一般。倒是女孩的技术让人刮目相看,与男生对打的时候,常常赢多输少。不过看久了,也难免觉得无聊。加上烟味四处飘散,实在有些呛,我也不想吸太多二手烟,呆了差不多半小时,便出来了。

等再次回到住所的时候,差不多已是中午12点了。这时,明明和王磊基本睡醒了。两人都窝在床上,不肯爬起来。每人手里都抱着手机,各玩各的。一会专注,一会傻笑,也不知道再看些什么。

我走到他俩身边,轻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见两人摇摇头,于是我独自一人出去随便找个面馆,迅速解决了午饭。

再回来时,明明和王磊已经起床。两人洗漱一下,便开始各忙各的:明明要开车去市场,买各种肉类、蘑菇、馒头等烤串用的食材;王磊则先把三人的脏衣服打包,然后拿到附近的洗衣店进行清洗,随后便约我一起去理发店剪发。

一个多月没理发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头发长,夏天确实难熬,于是便欣然前往。理完发,整个人清爽了很多,头上也没之前那么燥热了。已有三天没洗澡了,便又听从王磊的建议,一起去附近的澡堂洗澡。全套身体的清洁工作做完,整个人舒服多了。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些不过是繁重工作开启之前的片刻欢愉,接下来,才是对我体力和精神的双重考验。

明明从市场进货回来,差不多下午2点,这时谢超也睡醒了。明明脱掉半湿的衣服,歇息片刻,便煮两包方便面吃——这是他今天的第一顿饭。而这样不规律的饮食节奏,他们三人已经历过至少半年了。接下来,他们还将继续下去。

明明问谢超要不要吃,收到肯定的答复后,又从床底下的方便面纸箱里,再拿出两袋来,然后从旁边的塑料小箱子里拿出两个鸡蛋,顺便再往不锈钢锅里添点水。

见我和王磊也从外面溜达回来,顺便问我俩要不要吃。

王磊今天也还没吃饭,经明明这么一问,便迅速答到:“要!”

我则摇摇头:“我不饿,你们吃吧。”

明明又从床底下拿出一袋方便面,一个鸡蛋,然后再往锅里加点水。等水烧开,便将5包方便面的面饼依次放到热水里,再加上几袋调料,整个房间便瞬间弥漫着调料的香气。

等面饼稍微热散开,明明便把三个鸡蛋直接磕到锅里面,做成3个荷包蛋。三个人闻着面香,不禁垂涎欲滴。

“好了吗?都把我整饿了!”王磊舔舔嘴唇,眼巴巴地瞅着锅里。

“马上好,看把你急的。”明明哈哈一笑,随即让王磊从小桌旁边的橱柜拿出碗筷。王磊在水池边随便冲洗一下,就把碗依次摆放在小桌上。明明把锅端到小桌边,拿起筷子,正要盛面,发现碗内沿有几片干瘪的葱花——不知道哪天吃饭留下的,而且明显是饭后没刷干净。但明明毫不在意,用手抠掉葱花屑,便用筷子依次往三个碗里盛面,然后把三个完整的荷包蛋依次夹到三个碗里,最后再用勺子浇上点热汤。三个碗的分量很均衡,其余两人拿起筷子,三个人便互相不客气地一边不住地吹散热气,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谢超有吃大蒜的习惯,不管是吃面还是吃饺子,都要来上几瓣。碗橱里蒜不少,谢超随机剥上几瓣,一口就着蒜,一口吃着面,吃得十分香甜。

涮完锅、碗、筷子,休息半小时,随即再扯会儿天。其余三人各抽上一根烟,聊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比如烧烤店遇到了什么人,其他做烧烤生意的卖了多少钱等等。

今年为了搞好奥运会,北京市花了大力气,贴画、标语、五环旗等奥运相关元素到处都是:旗杆上、路灯柱上、马路隔离带、道路两边的绿植、鲜花,公园的围墙,小区门口等等,奥运气息随处可见。此外,鸟巢、水立方、中国奥运选手、奥运比赛项目等等话题也少不了一番议论。聊着聊着,忽然便发现今天已是8月8日奥运会开幕的日子了,街上热闹的气氛已经随处可见了。

谢超说今晚8点的开幕式,看电视直播的人肯定不少。让大家都早点过去,把电视提前调试好,以便尽可能多地吸引顾客。考虑到今天会很忙,谢超便建议我一起过去帮忙。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便围坐在小桌边穿烤串。今天的烤串数量,较平时多了一倍。

经过昨天的练习,我穿串的速度明显进步不少,但要想跟上其余三个的节奏,还需要多加练习。但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对于当好小工,我已然信心十足。

烤串的数量多了,需要的时间自然也长了一些。即便几人都加快了速度,到5点时,还差三分之一没穿完。谢超便让明明和王磊先把穿好的烤串装箱,然后搬到车上,带去烤串店做准备。剩下我跟谢超两人,则继续完成剩下的三分之一工作。

我俩边穿烤串,边漫无边际的闲聊:聊往事,聊中学毕业后各自的生活,聊其他同学,聊新近发生的社会新闻等等。十几次对话过后,谢超终于跟我聊起了我最关心的工资话题。

“既然你下定决心跟我干了,咱俩是老同学,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谢超轻咳一声,准备切入正题。

“这段时间店里会很忙,我本来打算找个熟练的小工,一个月开4千块钱。因为你没干过,麻利程度上,肯定比不上小工。”谢超一阵见血,我只好尴尬地笑笑——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从你这两天穿串的效果看,我对你还是有信心,哈哈!”谢超用笑声缓解着略显尴尬的气氛。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所以,给你3千,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谢超试探着问道。

“行呀,你都不嫌弃我了,我有啥可讨价还价的。”一听一个月可以拿3千块钱,我不禁有点小激动——虽然没有正式小工拿的多。

“不过——”我停一停,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我可能最多干1个月,到8月底,我就得回学校上课了。”

实际上,我还多说了,因为学校8月25日开学,而我至少要提前两天出发,这意味着我实际能干的天数不超过20天。

“那没事,奥运会结束之后,生意不忙了,我们也就不需要小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想到奥运会8月24日才结束,这不免又使我稍感不安。

“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烤串的活并不轻松。你呢,除了在家里穿串,晚上可能还得一起去烧烤摊盯着,帮忙上菜,收拾桌子啥的;而且有时候可能还得熬到后半夜——当然,不会让你每天都这么熬,明明和王磊会轮流和你替换。但说实话,这个体力活还是有点累,不知道你能不能熬得住……”谢超一股脑将日常工作的任务和强度说给我听,以便给我打好预防针。

一听说要熬夜,再联想到这两天他们三人的作息状态,我忽然有点打退堂鼓。可面对3千块钱工资的巨大诱惑,再想想之前在学校卖小灵通、采摘辣椒的辛苦,忽然来了勇气,觉得也没那么难受了;而且再苦再累,也不过是两周而已,一眨眼便过去了。

另外一个使我下定决心的原因是,如果我说干不了,那肯定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了,要么回表哥那里,那么回老家,而这两个结果,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没问题,我能干!”沉默了1分钟,我脑海中已经过几轮思想战斗,最后那个积极的“小人”占领了高地。

看到我的态度,谢超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的效率很高(主要功劳在谢超),不到1小时,便串好了剩下的肉串。照例装到保温箱,并打包之后,谢超便从窗台上拿起一把车钥匙,并叫我穿好衣服,关电扇、灯泡并锁上门。他抱着箱子直奔小院北墙的一辆黑色两轮电动车,我则跟在后面。

谢超把箱子放在脚底的踏板上,然后跳上车,等车子发动后,调转一下车头,回头对我说一声:“上车!”等我坐稳,便开车出了小院。

车子出门左拐,然后一路直行,大约2公里后,便来到一条东西向的宽阔马路上,林立的高楼变多了,视野渐渐开阔了。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辆鸣笛声、嘈杂的人声,以及汽车、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繁忙的城市生活图景。

已是傍晚时分,太阳的威力明显弱了,但空气依然燥热,吹在脸上的风都是热的。谢超在岔路口往右拐到辅路上,又开了大概1公里,然后再往右拐,前行大约600米,便来到一排饭馆前。车子开到一家名叫“缘来客炒菜馆”的招牌前,谢超便停稳车,我随即从车上下来。

谢超锁好车,抱着泡沫箱,径直走进炒菜馆。跟老板娘打声招呼,便把烤串依次放进柜台旁边的专用冷藏柜里。

此时,饭馆里没多少客人,只有一对男女在吃炒菜,旁边还有几支拷串。悬挂在左墙的15寸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画面是奥运会开幕式现场准备工作的直播。

晚上的生意虽然归谢超负责,但傍晚这个点,炒菜生意也可以继续做,同时也可以为烤串引流。一般到晚上8点以后,做炒菜的夫妇才歇业回家,等第二天上午9-10点钟,再来开始第二天的生意。而中间这段空白时间,才是完全属于谢超的烧烤时间。

把烤串放好后,谢超便引我到的炒菜馆旁边的一块空地上——那里才是谢超烧烤生意的主阵地。

这块空地原本是块拆迁的荒地,长满了杂草,据说也是底商房东的。天气冷的时候,就那么慌着,跟周围看起来格格不入;但夏天这时候,恰好排上了用场,简单收拾一下,放几个桌椅板凳,就成了烧烤生意的绝佳场地。

房东为人大方,加之对谢超印象不错,就象征性地每月多收500块钱占用费。对谢超来说,这点钱就跟毛毛雨一样。

空地像是被临时掏出来的洞,不影响交通,也别有一番天地。空地呈东西向,可以摆8张桌子,桌子以南面靠墙的21液晶电视为中心,呈四排依次排开——有点像教室桌椅的排布。桌子与桌子之间大约1.5米的距离,每张桌子周围都摆放着6个蓝色方形的塑料凳,宽的两面各2把,窄的两面各1把。另有一台黑色的工业用大功率落地扇,使劲地摇头吹着,驱赶着夏日的燥热。

为了改善首都大气环境质量和维护城市市容环境卫生,早在2000年,北京便颁布了禁止露天烧烤的相关规定。今年因为举办奥运的缘故,抓得更严了,市区连续开展了好几次专项整治工作。之前很多做烧烤生意的摊主不注意这方面的政策,依然在户外进行烧烤,结果纷纷被处罚,谢超也被查处过一次,被罚了5千多。逼不得已,谢超只好租饭店店面,并且还专门加装了过滤装置。为了满足环境治理要求,许多烧烤摊位改为了电烤炉,谢超的摊位是为数不多还用木炭烧烤的。据谢超说,等这批木炭用完(大约1个月后),他也要换成电烤炉了。

木炭烤串和电炉烤串是否能吃得出分别,我无从辨别,但在很多吃客看来,这两者区别很大。这莫非是谢超烧烤生意红火的原因之一?不得而知。

晚上7点,天还大亮着,只有零星的1-2个客人坐在凳子上。明明在后厨的木炭烤炉上,不紧不慢地烤着几个羊肉串和鸡心。见我和谢超进来,明明便问我们要不要吃点烤串。

“先来10串肉串,6个板筋,10个鸡心,再来一盘水煮花生,两瓶啤酒。”谢超念菜谱一般,叫上一些吃的,随后带我去到店外的空地,找个空桌子坐下。

“还没开始干活,就开吃不好吧?”

“嗨,没事,现在不吃,待会忙起来就没空吃了。”谢超磕开一个花生,把花生米丢到嘴里。

我以为慢慢吃就好,结果谢超的吃饭速度飞快。谢超喝完一瓶啤酒,便起身去替明明了,并催促我稍微加快速度。阳光已经西斜,街道上人群的影子多了,似乎到了上人的时候了。

见谢超催促,我稍微有点着慌,肉串倒能囫囵吞枣地咽了,但啤酒又凉又顶,要几口喝完还是有点难度。好不容易拿杯子喝了半瓶,剩下半瓶实在有点为难了。这时恰好看见王磊上厕所回来,便向他求助。

王磊端起酒瓶,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几下就喝完了,之后把空酒瓶放在桌上,摸摸嘴边的啤酒泡沫,对我说:“走,干活吧!”

我对王磊的豪爽和干脆利落,佩服的五体投地。

收拾完桌子没多久,顾客便陆陆续续来了。

今天是奥运会开幕的日子,几乎所有国人都在关注着这一场盛会,没办法去鸟巢现场观看的,电视直播便成了他们必不可少的观看渠道。为了客人能听清声音,电视机连接了两个小音箱,以便进一步扩大电视的音量,路过的人几乎都能听到。好在这里距离居民区有一段距离,因此不用担心噪音扰民。当然,对于那些懂得流量的烧烤经营者来说,这无疑成了另一种吸引客流的方式。

奥运会带来的聚众效应十分明显,在外面找一个吃吃喝喝的场地,和亲朋好友一起观赏,跟在家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又赶上这样燥热的夏夜,奥运配烧烤、啤酒,对不少爱酒人士来说,简直绝配!

这条街饭馆不少,一旦有一家吃到了烧烤的甜头,其他几家便会迅速跟进。随着烧烤店变多,慕名而来的顾客也便多起来。因此,除了谢超的这家烧烤店,周围几家原本只做白天生意的饭馆,晚上也摇身一变,成了烧烤店。

随着夜的逼近,烧烤店开始热闹起来。工作一天的人们,这时候也都到了下班放松的时间。不到8点钟,谢超的烧烤店,座位便陆续被蜂拥而至的顾客填满。

大家多是为聚会和散心而来——当然,也有专为奥运会开幕式而来,但光占座位不点餐,多少有点不地道,所以多少都会点上一些烤串。对他们来说,看奥运开幕式是主要的,吃烤串反而成了陪衬。当然,这样的人算少数,更多还是为了吃而来。觥筹交错间,大家谈笑风生,彼此交心,有人诉说生活的不快,有人畅谈工作的压抑,有人高谈理想抱负,有人追思过往的遗憾……

“吃烧烤 喝啤酒”成了一种可以放松心情,沟通情感的好方式,而人生的如意或不如意,在每个城市的角落都在不断上演着。烧烤店既为他们提供了一种美食享受,同时也提供一种不可多得的情绪宣泄场所。

8点一刻,夜终于完全黑下来,街道的灯光全部点亮,同时户外摊位的大灯也照得四周通亮,仿佛白昼。每家烧烤店的顾客都不少,熙熙攘攘,仿佛过节一般,好不热闹。个别在户外支个碳炉的摊位,也“顶风作案”,毫无顾忌地将碳烟任意排放。碳烟在落地扇的吹拂下,漫无目的地向四处飘散,顿时给整条街都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纱窗。

摊位上人后,我也忙碌起来。我们几人分工明确:明明主要任务是烤串;王磊负责点餐和上烤串,谢超作为老板,主要负责收款及后勤工作,偶尔打打杂,比如从冷柜里取烤串、搬啤酒、收拾啤酒瓶等;而我的定位主要是负责上啤酒和收拾桌子。忙不过来的时候,谢超也会和明明一起烤,或者和明明对换一下角色分工。

随着电视上播放倒计时,奥运会开幕式正式拉开帷幕,这时候,吃烤串的人群也变得异常热闹。随着节目依次上演,尤其是水墨画卷、万人击缶等极具创意和视觉震撼的表演,屏幕前的人群不禁一阵惊叹与自豪,并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当刘欢唱起奥运会主题曲《我和你》的时候,人群里也开始轻声合唱。

而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无疑是时任领导,用洪亮的声音宣布:北京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

无数烟花绽放夜空,从永定门到**,再到鸟巢,二十多个大脚印状烟花异常震撼,仿佛一个巨人踩着天空前进。在谢超的烧烤店上空,也能听见头顶烟花此起彼伏的绽放声。

北京主城区已经禁放烟花好几年了,奥运期间却特例大开。北京主城区放烟花,虽有违北京城市空气治理的理念,但奥运这样难得的盛会,偶尔违背一下又何妨。奥运会期间,能在主城区看到久违的绚烂烟花,对很多北京市民来说,那种心情,仅用激动是不足以形容的。就像一个盼了许久肉食而不得,终于能吃上一次大鱼大肉,那种饕餮、贪婪、愉悦与满足,非亲身经历的人,怕是很难体会的。

烧烤摊的各项工作,一开始还有条不紊。可随着人来人往,走一波来一波,有加菜、有续酒、有结账,有吵吵闹闹、有酒瓶不小心碎一地等各种状况百出,我们四个人便有点应接不暇了。常常是这个活还没干完,另一个活便排上了队;这个刚开个头,便要紧急停下,去优先处理另一个。手忙脚乱的,别说屁股沾座位了,脚步都很难停下。虽然不比徒步,但我估摸着一晚上少说也得走3-5万步。当时若有微信朋友圈步数排名,每天拿第一名,恐怕轻轻松松。

开幕式刚开始还能安安静静看上10分钟,到后来只能断断续续看3-5分钟,甚至半分钟了,因为总有活等着你来做。加上是第一天,我总要表现的勤快一些,以向谢超证明自己“价超所值”。

一忙活起来,时间也过得飞快,等电视上看到压轴出场的李宁如空中飞人般,在高空威亚的辅助下,手擎火炬,沿着徐徐展开的中国画轴向前奔跑,最后点燃奥林匹克圣火的时候,开幕式便进入整场的**时刻。此时,我一看时间,已是凌晨12点多了。

这时,喝酒吃串的人也到了最后的欢腾时刻。等开幕式结束,大家亢奋的心情才逐渐归于平静,加上夜已深,酒足串饱的部分人已经准备离席归家了。这时,摊位上已经没有9-10点钟那会忙了,四个人终于可以轮流休息。我一坐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腿脚已经酸疼到麻木了。

熬到凌晨1点钟,座位上的顾客减半,只剩才4-5桌需要照看,而我终于有了整块时间,可以好好休息。

这时,谢超也稍微清闲下来。他朝户外座位上休息的我瞟一眼,然后让明明烤上二三十支肉串。烤好后,便盛到托盘里,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提着两瓶啤酒,走到我跟前。

“饿了吧,吃点串吧。”他把托盘放到旁边没有客人的桌子上,拿出一把肉串伸到我面前。

“谢谢,我都饿过了!11点那会最饿,不过忙起来就忘了,这会反倒不饿了!”我憨厚的一笑,末了竟不自觉地打个哈欠,恰好被谢超看到。

“趁热吃吧,吃完你先和王磊回去睡觉,今天先到这里,没必要都熬夜。”谢超说完,便招呼王磊过来吃串。

“你跟明明两人行吗?”我关心地问道。

“没事,都习惯了。”谢超轻描淡写地笑道。见有两个新顾客上桌,谢超便起身说:“你俩赶紧吃吧,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王磊落座之后,也不跟我客气,撸起袖管,左右开弓。一支肉串放到嘴边,牙咬住靠近手的签子位置,然后手像锯木头似的,往下这么一拉,签子上的肉串就系数进到嘴里。王磊咬上一口,便囫囵吞枣地咽下去。然后端起啤酒瓶,往嘴里“咕咚咕咚”猛灌两口,嘴里便发出一声感叹的“啊~”声。看他的样子,很是享受。

“爽!”王磊抹一把嘴上的啤酒液,也招呼我赶紧吃。

“待会我开电车带你回去吧?”王磊吃得差不多了,用餐巾纸擦擦嘴说。

“好,我马上吃完。”我赶忙把最后一串肉塞到嘴里,然后站起身。

“没事,不急,你慢慢吃。”王磊起身去找谢超要电车钥匙。等他回来时,手指上一串电车钥匙正被他轻松的旋转着。

“走吧。”我跟着王磊来到电车前,等他发动车子,便跳上去。电车的前灯向远处的地面投下一条略有些暗淡的光亮。随着车辆驶出街道,进到人烟稀少的马路上,灯光才逐渐明亮和聚焦起来。身后烧烤摊的喧嚣渐渐归于沉寂,路上偶有汽车疾驰而过,此外,便剩寂静的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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