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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笑刚推开柴房的门，就听见村口那边吵起来了。
王翠花嗓门像破锣，一句比一句高：“她不嫁张屠户，难不成想饿死在林家？五十块彩礼，够买两袋白面！她吃我的喝我的，还有脸挑三拣四？”
她抱着胳膊站在土路上，脸涨得通红，一边说一边拿眼扫周围人。几个闲着的妇女抱着孩子在边上听，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悄悄摇头。
林笑笑没急着露面，先在墙角站定，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怀里那团冰凉的东西动了下，尾巴轻轻卷了下她的手腕，像在提醒她别怕。
她深吸一口气，走出去。
王翠花一见她，立马扑上来，手指头差点戳到她鼻尖：“你还知道回来？躲什么躲！支书都来了，公社干部也来了，你今天不给个说法，就别想进这个村！”
林笑笑没躲，也没低头。她看着王翠花那张喷唾沫的脸，忽然笑了下：“婶，我有话说。”
“你有屁话！”王翠花翻白眼，“你爹妈死得早，我收留你，供你吃供你住，你倒想蹬鼻子上脸？”
“我没想上脸。”林笑笑声音不大，但清楚，“我就想问支书一句话——我娘到底欠你们家半袋米，还是你编的？”
这话一出，周围人安静了。
王翠花愣了下，随即嚷：“你还敢反咬一口？你娘借钱不还，字据都还在呢！”
“那字据呢？”林笑笑问，“拿出来看看。”
王翠花卡壳了，支吾两声：“放哪儿了我忘了！反正全村都知道！”
“我不知道。”林笑笑摇头，“我只知道，我爹下葬那天，你从他身上扒走最后一件棉袄，说抵工分。我娘咽气前，你把药罐倒了，说省柴火。”
她每说一句，王翠花脸就白一分。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这事……好像真有。”
王翠花急了，正要骂，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李支书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夹着烟卷，眉头皱着：“行了，别在这儿吵。笑笑，你过来。”
林笑笑走过去，低着头，像个小媳妇。
支书打量她两眼：“你刚才说想说话，说吧。”
她抬头，看着他：“我不想嫁人。我想自己活。”
“自己活？”王翠花冷笑，“你拿什么活？喝西北风？”
林笑笑没理她，只对支书说：“您家今天要招待干部吧？我帮您做饭。不要工分，也不要钱，就换一顿饭，外加以后没人逼我成亲。”
支书一愣：“你做饭？”
“嗯。”她点头，“野菜也能做出香味来。”
支书还没开口，旁边两个穿蓝布干部服的男人就来了兴趣。一个戴眼镜的问：“老李，这小姑娘会做饭？”
“她说会。”支书抽了口烟，“现在食材就剩半袋玉米面、一把野菜、俩鸡蛋，还有块猪油。你能用这些做出像样的饭？”
“能。”林笑笑答得干脆，“只要锅灶干净，时间够用。”
支书看了眼干部，又看她：“你要真做出来了，这事儿我管。”
“一言为定。”她伸出手。
支书犹豫一秒，握了下：“算数。”
王翠花在后面跳脚：“她要是个骗子呢？浪费粮食谁赔？”
“赔我。”林笑笑回头，“要是做不好，我以后任你发落。”
王翠花咬牙，说不出话。
林笑笑转身就往支书家走，脚步不快，但稳。
推开厨房门，屋里一股陈年油烟味。灶台裂了缝，锅是黑的，案板坑坑洼洼。她先洗手，然后翻出筐里的野菜——荠菜混着马齿苋，有点蔫。
她拎水洗菜，焯水去涩，捞出挤干，切碎。玉米面倒进盆，加点热水搅成絮，再把野菜拌进去，揉成团。
这时候，她感觉胸口一动。
银豆豆从领口探出头，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面团，尾巴轻轻晃了下。
“你也饿了？”她小声说，“忍会儿，等我做完，给你留一口。”
蛇眨眨眼，脑袋点了点，又缩回去。
她差点笑出声，赶紧憋住。
面团揉好，搓成小团子，准备上锅蒸。她想起什么，翻出灶边一小把松针，垫在锅底。热气一上来，松香混着野菜味，立刻窜了满屋。
另一边，她打鸡蛋，猪油下锅，煎到两面金黄起泡，香味扑鼻。
团子蒸好，她拿出来晾了会儿，切成两半，夹进鸡蛋碎，摆进粗瓷碗里。
没有盐？她记得支书家灶台角落有个小陶罐，打开一看，果然有层薄盐。她捏一小撮，撒在菜上。
刚摆好，门就被推开了。
戴眼镜的干部探头：“老李，你家今天烧的啥？这么香？”
支书进来，手里还夹着烟，一闻味儿，愣住：“这……是野菜？”
“野菜团子夹煎蛋。”林笑笑端上桌，“尝尝？”
支书犹豫一下，拿筷子夹了一小块送嘴里。
嚼了两下，他眼睛睁大了。
“这味儿……”他抬头，“你跟谁学的？”
“自己琢磨的。”她说。
另一个干部也尝了，点头：“比镇上国营食堂的强。这野菜不涩，还有股清香味。”
“锅底垫了松针。”林笑笑说，“去土腥。”
支书又吃一口，这次连蛋一起咬了：“鸡蛋煎得刚好，油香透了。”
他放下筷子，看着她：“你这手艺，不去食堂上班，可惜了。”
王翠花在门口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种粗粮饭谁不会做？”
“那你做一个？”林笑笑转头问她。
王翠花噎住。
支书摆手：“行了。笑笑，我答应你的事，算数。从今往后，没人能逼你嫁人。你想自己过，就自己过。工分照记，口粮照分。”
王翠花急了：“那她住哪儿？吃谁的？”
“先住原屋。”支书说，“等大队研究下，看能不能给她划块地盖小屋。”
“地？”王翠花尖叫，“她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分地？”
“凭她有手艺。”支书瞪她，“公社正缺会做饭的技术员。这姑娘要是去食堂，干部们都得抢。你再闹，小心我报你破坏知青政策！”
王翠花顿时闭嘴，脸一阵青一阵白。
两个干部吃完，连连点头：“这饭，比肉还香。”
戴眼镜的拍拍林笑笑肩膀：“小姑娘，有本事，将来前途大着。”
她笑了笑，没说话。
等人都散了，她回到厨房，关上门，终于松了口气。
胸口一热，银豆豆钻出来，脑袋蹭她下巴，尾巴轻轻晃。
“怎么样？”她摸摸它，“我厉害吧？”
蛇眨眨眼，嘴微微张了下，像在笑。
她也笑：“明天咱不吃窝头了，我去找点好料，给你煎个蛋。”
她刚说完，外头传来脚步声。
她赶紧把蛇塞回怀里，开门。
支书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碗：“给你留的，趁热吃。”
碗里是两个完整的野菜团子，还有一小块煎蛋。
“谢了。”她接过。
支书看着她，忽然说：“你娘活着时，也爱做饭。她说，再难的日子，只要饭香，就有盼头。”
林笑笑一愣。
“她没欠我家米。”支书低声，“是我想帮她，编的由头。那天她来找我，说有人要卖你，她求我护着你。她走的时候，病得走不动路。”
林笑笑低头，没说话。
“她最后说，‘笑笑要是能吃饱饭，我就闭眼了’。”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下。
她抱着碗，指尖发烫。
支书拍拍她肩，走了。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碗。
热气腾腾，香味还在。
她咬了一口团子，野菜清甜，玉米面软糯，蛋香在嘴里散开。
她没哭，也没笑。
只是轻轻说了句：“娘，我吃到好饭了。”
怀里那条小蛇动了动，脑袋从她领口探出，盯着她嘴，尾巴一圈圈绕上来，像在护食。
她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摸黑往回走。
路过猪圈，王翠花还在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