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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林笑笑就听见院外有动静。
她披衣下炕，袖口一动，银豆豆顺着胳膊往上爬，脑袋搭在她肩头，眼睛半睁不睁，尾巴还缠着她手腕没松开。昨晚它又“进货”了，回来时尾巴尖翘得老高，跟得胜将军似的。
她开门一看，草堆边上那只野鸡还在，脖子歪着，翅膀耷拉，鸡毛掉了几根，像是被人踹了一脚才肯躺平。她蹲下戳了戳，鸡腿一弹，还真没死透。
“你这是赶着来上班？”她嘀咕一句，拎起鸡往屋里走，“今天可没剩饭给你。”
银豆豆在她肩头轻轻甩了甩头，像是在笑。
她刚把鸡塞进筐里，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会计拎着个黑皮包，背着手走进来，脸上没笑，嘴却先开了：“笑笑啊，群众反映很强烈啊。”
她站直身子：“啥事？”
“有人举报你搞投机倒把。”会计把包往桌上一放，“私自买卖，扰乱市场秩序，这可是大事。”
她没接话，转身倒了碗水递过去：“您喝口？大清早跑一趟，辛苦。”
会计接过碗，没喝，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天天有肉吃，还往外送。谁给的？哪来的钱？”
她笑了笑：“供销社代售的，您要是不信，我拿单子给您看。”
“哦？”会计眉毛一挑，“供销社？你一个孤女，能搭上供销社？”
她弯腰掀开炕席一角，抽出几张纸：“这是上礼拜的代售单，红章盖着呢。这是工分条，这是交易记录，每一笔都写着呢。您要是还怀疑，现在就能去镇上查，他们账上也有。”
会计愣了下，伸手接过单子翻了翻，眉头越皱越紧。红章是真的，字迹也像供销社老陈的笔体，连日期都对得上。
“这……这算私人交易吧？”他嘴硬，“你这不是走后门？”
“我卖给供销社，他们再卖出去，跟国营饭店请人炒菜有啥区别？”她反问，“您要觉得不对，现在就去问支书，问他认不认这个数。”
会计噎住。
支书上回亲口夸过她手艺，还说“这丫头能给村里创收”，这话全村都听见了。他要是真去查，查出个“合法合规”，回头被支书骂一顿不说，还得落个“没事找事”的名头。
他干咳两声，把单子递回来：“那……那你把这些都收好，别让人说闲话。”
“我一直收着呢。”她把纸叠好塞回炕席下，“我一个没爹没娘的，能活到现在全靠大伙照应，哪敢乱来？”
会计站起身，皮包夹在胳膊底下，脸色有点发青：“行吧，群众有反映，我得走个程序。既然清清白白，那就算了。”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以后……注意点影响。”
她点头：“您说得对，我记着。”
门关上，她长出一口气，低头看肩头的银豆豆：“听见没？说咱搞投机倒把。”
银豆豆眯着眼，尾巴轻轻一卷，像是在说：蠢。
她笑出声：“可不是嘛，凭手艺吃饭也犯法，那全村做饭的都得抓起来。”
她刚想进屋，外头又传来哭声。
王翠花坐在村口石头上，抹着眼泪，嗓门一个比一个高：“我那侄女哟，小时候我给她喂过米糊，给她补过裤子，现在倒好，翅膀硬了，不认人了！”
旁边几个妇人凑着听热闹。
“不认人咋了？”二丫站在边上，抱着胳膊，“人家卖卤味是供销社点头的，又没偷你家米，你嚎啥？”
“她那是暗地里卖！”王翠花抽着鼻子，“我亲眼见小虎拿碗去盛，一勺肉能换两个鸡蛋，这不是投机是啥？”
“那你也去供销社签个代售啊。”王婶抱着娃插嘴，“人家有本事，你眼红，也不能往人头上扣屎盆子。”
“我……我是为她好！”王翠花声音拔高，“这年头风声紧，搞不好要挨批斗的！”
“哎哟我的大姑奶奶。”二丫翻白眼，“你少在这装菩萨。上回林婶家丢了针线，谁在门口嘀咕‘孤女手脚不干净’？这回人家出息了，你又跳出来泼脏水，图啥？图你家那俩懒汉儿子能吃上卤兔肉？”
王翠花脸一红，嘴还硬：“我这是关心集体！”
“你关心集体，咋不把你家那破鸡捐给食堂？”王婶冷笑，“昨儿我还看见你家母鸡在咱家墙头拉屎，回头我可得记工分，污染公共环境。”
众人哄笑。
王翠花气得站起身，甩袖子就走。
夜里，笑笑刚吹灯躺下，外头“啪”一声闷响，接着是“咯咯咯”的扑腾声。
她披衣起来，开门一看，王翠花家鸡窝门口一片狼藉。鸡毛满地，蛋壳碎了一地，那只最肥的芦花鸡歪在墙角，翅膀抽了两下，不动了，像是撞墙撞晕了。
她蹲下看了看，鸡脖子上那圈草绳还套着，跟昨晚那只野鸡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向自家院墙，银豆豆正盘在墙头，月光下鳞片泛着微光，尾巴尖轻轻一晃，像是在打招呼。
她没说话，回屋关门，躺回炕上。
银豆豆悄无声息地溜进来，顺着她胳膊爬上肩头，盘好，脑袋一搭，睡了。
第二天一早，王翠花的尖叫划破村子。
“谁干的！谁半夜害我家鸡！那可是下蛋的！”
她抱着死鸡在门口哭天抢地：“这是报复！这是冲我来的！林笑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笑笑开门泼水，听见了，抬头看了眼隔壁，低声说：“这年头，连鸡都知道谁是祸害。”
银豆豆在她袖口动了动，尾巴轻轻一勾，像是在点头。
她刚进屋，二丫蹽着跑来：“快看快看，王翠花家鸡窝全塌了！那只鸡脑浆都出来了！说是自己撞的，谁信啊？”
“兴许是夜里闹黄鼠狼。”笑笑淡定地和面。
“黄鼠狼咋不撞别人家？”二丫压低声音，“我可听说，昨儿会计去查你，啥也没查出来，灰溜溜走了。王翠花在村口嚎了半天，脸都丢尽了。”
笑笑搅着面糊，不接话。
二丫凑近：“我说，你真有后台？供销社真跟你签了？”
“单子你去炕席底下翻。”她舀了勺面糊倒进锅里，“红章盖着，工分条都有，谁想看谁看。”
二丫瞪大眼：“你……你早准备着了？”
“王翠花那嘴，能憋住三天不使坏就不错了。”笑笑翻着锅里的煎饼，“我从做第一锅卤味起，就留着底单了。”
二丫愣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我回去也留个账本！我娘老说我偷她针线，这回我也记下来，哪天少个扣子，我就说是她自己忘地方了！”
笑笑笑出声。
二丫走后，她坐在门槛上晒太阳，银豆豆盘在她手腕上，凉凉的，一动不动。
远处，王翠花还在骂，声音越来越小。
她低头看着蛇身，轻声说：“昨晚那鸡，是你叫来的？”
银豆豆没反应。
她又问：“你是让它自己撞墙的？”
蛇尾轻轻一卷，缠了她小指一下，松开。
她咧嘴笑了。
“行，算你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