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武事 第二十四章 六耳

“可以，你来安排。这段时间珊瑚塔要被安全局严格管控，公司给你准备了新的住处。”

【波夷罗】显然不是第一次借公务之便为自己牟取私利，一切都显得驾轻就熟，挥手就给秦淮弹了一封内置电子密钥的邮件。

“如您所愿。”

秦淮直起身子，告别【波夷罗】后就搭乘浮空车来到了【鲸歌】集团的员工宿舍。

宿舍的地点仍在知马区，虽然海拔低了三百米，但却更靠近城市中央的摩天建筑群，抬眼就能看见正一集团的【龙虎大厦】。

观光电梯井外灯光飞速上升，很快，秦淮走进甲区7342套房。

门禁打开，套房内的面积仅有三十平米，不比蜂巢铁笼大多少，但四周全自然光的墙幕可以投射出数万种主题的影像，就像熔炉酒馆的豪华套房里那样，随时可以漫步在天地自然之中。

秦淮挥手关闭景观模式，墙幕熄灭，三面灰白墙壁把他包裹在逼仄的空间里，玻璃外，都市的黑暗与霓虹交织，浮空车和夜游神在空轨间游荡。

他根据钱进的口味照例点了瓶红酒，立即便有无人机送来昂贵的红酒和精致的佐餐。

“足足四个外源数据监视程序，【波夷罗】果然没那么好糊弄啊。”

秦淮骇入房间的安保系统，排查完监控影像做到心中有数后，也没在意这些形同虚设的枷锁，一边品着红酒，一边给安巴尼发去了通讯请求。

“安巴尼，你在哪？”

“新马港，交界地。”

安巴尼的身影于空气中浮现，脸上有难以遏制的怒意。

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倒了哪辈子的霉，糟心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先是【舍沙V4】凭空消失，再是莫名其妙被牵扯进珊瑚塔的恐袭事件，前不久【梵天】大神还极为罕见的派发了【派拉瓦】追查令，要求集团上下全力搜寻入侵【莲华净土】的魑魅魍魉踪迹，导致安巴尼一个头两个大。

若只是这些事就罢了，可现在为自己收集香火的婆罗会首领薄伽竟然也出了问题，销声匿迹足足两天没在教团僧侣前露面，严重影响了他的香火业绩，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安巴尼感觉更加糟糕。

“【波夷罗】董事同意了联合担保的提议，但你需要带着一名梵天集团的董事于明日上午六点前往灵境会面详谈，届时两位董事须以【神格】为见证，签契立誓。”

“【神格】么，好的，我会说服一名董事前去拜会。”

安巴尼点了点头，刚想切断通讯，又好似想起什么，抬眼看向秦淮：“不过我手下收集香火的薄伽最近出了岔子，事先许你的一年香火可能要延后。”

“嗯？在商言商，安巴尼，你不该试探我的底线。”

秦淮眯起双眼，瞳孔中亮起危险的光芒。

“灵境中找不到薄伽的踪迹，他要么死了，要么逃进了暗网，如果你放不下你应得的那份，就帮我找到他。”

说罢，分身乏术的安巴尼丢下一个现实地址，将联络通讯生生切断。

【申请外出，处理公务】

【房间内灯光昏暗，桌板上红酒泛猩红色泽，西装革履的男人放松地靠着椅背，正与空气投影里的联系人商谈。】

画面实时传入【鲸歌】集团反情报部监视人员的脑机中，很快他便收到了上级的批复。

【申请通过，您有六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请于倒计时结束完毕前返回房间】

秦淮耸了耸肩，叫来浮空车，转头就定好导航去往安巴尼留下的地址。

他要去的地方是新马港城西并未改建的老旧市区，城市底部的潮湿空气凝成污水从公路环线的边缘滴下，空轨高架桥底堆积着集装箱和垃圾，石棉瓦棚下有流民蜗居。

蜂巢铁笼和农业温室间有个牙医诊所，装满杂乱义体零件的诊所后门联通一个废弃停车场，那就是安巴尼此刻所在的地方。

鳄鱼皮鞋踩过传单和药物包装盒，踏上楼梯的白色再生板，脚边水泥墙的黑褐色墙裙斑驳开裂，挂着几幅黯淡的画。最底下的画里象头神托着法食和莲花，上一幅图描述了三相神相爱相杀的故事，再往上是尸林怙主、大黑天摩诃迦罗等神佛画像。

秦淮顺着楼梯一路向上，很快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梵唱诵经声，走进房间的一瞬间，他有种错觉，仿佛走进了培再的记忆：

同样昏暗的灯光下，盘坐着同样装束的人。

他从人群中穿过，入耳听到的满是教团僧侣们对四面佛的虔诚。

安巴尼不在这里，他在更里面的禅房。

秦淮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用餐，一碗汤汁表层泛着油光的斋面。

而餐桌对侧，还摆着一碗同样的斋面，这景象在天九很常见，但来到这个果实后，秦淮还是第一次看到色香都在水准之上的天然食物。

“尝尝？”

秦淮也不客气，坐下后就拿起了筷子。

这颗果实的厨艺早已不是把握火候和调料食材的配比，而是调配神经数据的手艺。毕竟脑机虽然能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立刻成为传统意义上的专业厨师，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虚拟世界的食品种类再怎么浩如烟海，也抵不过现实里的农业产品越发稀少昂贵。

“薄伽什么时候失踪的。”

秦淮明知故问，咬断口中弹韧的面条。

“不清楚，但他起码已经断联了三十六个小时以上。”

安巴尼取过纸巾擦嘴，吃完斋面后糟糕的情绪被他很好的压制了下来。

“那我们要怎么找？”

“我申请了【地藏占察】，菩萨开示，薄伽最后一次与灵境交换信息是在德里街46号的公寓里，此后便杳无音讯。”

安巴尼看着放下筷子的秦淮，语气十分笃定：“这世上能不被【地藏菩萨】找到踪迹的地方，只有暗网。”

“那你想没想过，如果他死了呢？”

秦淮将瓷碗里的汤汁喝净，这碗斋面出乎意料的好吃，不亚于在癸丑一吃到的那几碗。

“那答应你的报酬就要延后了，我们还有三个小时，过了今夜零点，薄伽会被我上报认定为死亡。”

安巴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先秦淮一步闭上了眼睛。

“进暗网。”

——

秦淮漂浮在虚空之中，面前是座势镇汪洋，威宁瑶海的倒悬山。

这里是暗网空间，不需要遵循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倒悬山垒迭于表的丹崖怪石泛着彩光，高耸崇巅的尖峰触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开在底部，是这地方的入口。

安巴尼等在入口，向秦淮招了招手。

“这里是【六耳】的寓所，只要付得起价钱，祂会告诉你绝大部分祂知道的信息。”

“暗网里的【地藏菩萨】？”

秦淮若有所思的试探道。

“算是吧，不过暗网很复杂，有的暗网空间是安全的，有的存在污染数据，哪怕【六耳】淘洗信息的手段很特殊，也会被污染数据逐渐影响思维模型。所以有些地方的信息，祂也有可能不知道。”

安巴尼知道钱进是个械兵，不怎么清楚暗网里的门道，此时也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六耳】也是魑魅魍魉？”

秦淮想起【魑魅魍魉】这个赛博神佛用来指代危险数字生命的称呼，有些不解：“你不怕祂发狂吃了咱俩？”

“【六耳】自我协调意识的手段很高明，是难得的中立数字生命，你不必担心祂会滑向【神格】解离的深渊。”

安巴尼摇摇头，走进黑黝黝的洞口，进入倒悬山内部的斗状空间。

秦淮紧随其后，里面是条藤萝密布的涧壑，瀑布水帘直上高天，不知有多高多远。

安巴尼顺着翠藓堆蓝的山岩小道一路蜿蜒向上，没多久就在白云浮玉和片片烟霞中找见了一处由青石修成的洞屋。

“【六耳】，我来问薄伽的行踪和生死。”

话音刚落，一只毛脸雷公嘴，金头六耳的猕猴便啃着一只蜜桃，从洞屋里窜了出来。

【蜜桃两只】

安巴尼面色如常，抓出一个由纯粹香火填充的小型数据包，丢给了眼前的【六耳】。

然后他就和那只猴子一齐盯着两手空空的秦淮。

“安巴尼，好手段。”

秦淮皮笑肉不笑的阴阳了两句，也抓出一个小型香火数据包丢给【六耳】。

【正格被窃，暗网无踪，肉壳朽坏，早堕轮回】

“薄伽死了？身份认证还被人扒皮冒用了？”

安巴尼有些不甘心，于是便继续追问道：“凶手的身份和位置。”

【金桃两只】

接过二人各自甩来的中型数据包后，【六耳】瞥了眼秦淮，嘿嘿一笑。

【阴阳方士，行踪难觅】

“是阴阳家那帮见不得人的老鼠？”

安巴尼眉头皱起，得到答案后没多停留，就先一步离开了暗网空间。

倒悬山中只剩下了秦淮，和悠然啃着蜜桃、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定的【六耳】。

“【六耳】，我想询问关于【神恩日】的具体信息。”

秦淮心中揣摩着刚刚这头数字生命的表现，也试着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蟠桃一只】

秦淮抓出从薄伽那顺来的大型香火数据包，丢给了坐在石座上的猕猴。

【神恩日是数字生命在每年腊八神雀祭时，以灵境和暗网深处流淌出的天赐数据为核心，利用海量香火和算力塑造金身，提升位格的盛大节日】

【神恩日是四级神祇跃升五级至高的关键，凡世众生的诸多博弈大多因此而来】

“灵境和暗网的深处？那里是什么？或者说，那里有什么？”

秦淮紧紧盯住【六耳】，他有预感，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那里是极渊，外围是一堵由所有五级数字生命联手打造、坚不可摧的ICE制式墙，里面则是一座座由算法和代码组成的意识孤岛，被虚无深渊分隔，十分危险。只有神恩日时，祂们才会打开墙，让天赐数据肆意流淌出来，以供大小神祇取用】

“怎么去到暗网的深处？”

【金桃一只】

秦淮抓出剩下的香火数据包，拿在手上晃了晃：“我只剩这么多了。”

【六耳】倒也不嫌少，接过这颗青红相间的蜜桃后就啃了起来。

【神恩日时破开封锁，登录暗网灵境，自有冥冥指引】

“明白了。”

秦淮深深望了一眼【六耳】，也拽动意识锚离开了暗网。

“有趣，有趣，阴阳家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能将【演人】玩得如此出神入化的方士？竟然连我也找不出半点漏洞，那条憨头憨脑的大鱼应该也被骗了吧？”

【六耳】粉红的舌头舔了下桃核，把玩着手里的蟠桃，转身就往洞屋里走去。

“但无所谓了，管他有啥算计，只要阴阳家的那老东西不出来搞事，俺老六就继续做俺的山大王呗。”

“六耳。”

“啊？”

正当【六耳】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该怎么吃桃，是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祂。

【六耳】下意识转头一看，视野中最后停留的画面却是一个正在不断变大的紫金葫芦口。

——

等到秦淮回归现实的时候，安巴尼已经消失不见，离开了这处婆罗会的佛堂。

秦淮分心两用，一边切换成阿虎的身份认证给阳子和少司命发去小心梵天的提醒邮件，一边通过阎浮会话跟刚逮了只猴儿的楚青交换着意见。

“我觉得我们得想办法去【极渊】里看一看，楚大哥很有可能就被关在那堵通天绝地的黑墙后面。”

“什么时候动手？”

楚青依旧是老样子，干脆利落，从不废话。

“看看明天能不能找到新线索吧，反正那所谓的【神恩日】很快了。”

秦淮还是打算谋定后动，暂且先不改变既定的计划。

【神恩日】是腊八时节，也就是2278年1月8日，距今只有两天，完全等得起。

“嗯，你安排就是。”

跟楚青敲定了下一步行动后，秦淮打开灵境数据库，他要趁浮空车降临之前查些东西。

刚刚在听【六耳】对【神恩日】的解释时，他就注意到了与【神恩日】在同一天举办的【神雀祭】。

秦淮记得很清楚，他和楚青刚降临果实没多久，就撞上了在2278年整整提前了七日举办的【神雀祭】。

通过当时那群黑衣清道夫的反应，秦淮可以断定，这次提前举办的【神雀祭】很不寻常，背后绝对隐藏着什么。

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