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用五团舍利子形成战书之后。
没过多久,萧凉也带来三团舍利子。
在两人的气息压迫下,舍利子不断蒸腾,散发出来的力量,让那一线彩光,更加清晰。
这里原是一座小镇,规模不算大,从前应该也只有四五百户人家。
但是这里的住户们,从前被规划住处,翻修房屋的时候,自发追求着更整齐的排布。
同一条街上的屋舍,哪怕有的是黑瓦盖顶,有的只是茅草屋,大小看起来,也是差不多。
被发配到这里的小官和当地小吏们,做事也比较上心,鼓励人们挖茅坑,造茅房,拿出方便沤肥种田的理由。
街道之间,本来并没有多少脏污之处,只有一些约定成俗的小巷里面,堆积着实在用不成的废旧杂物,也是乞丐们的居所。
可如今,这个整齐,朴实,四处还带着点草木绿意的河边小镇,已经是空空荡荡。
镇上的百姓,要么逃了,要么死了,尸体和茅草焦糊的气味,飘荡在镇子里面。
火虽灭了,焦味还未散。
楚天舒把那些和尚压成饼的位置,在小镇西北侧的街道交错处,地势偏高一点。
镇里的焦味不断往上窜,真到了这边,又被高处的风给吹散。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裁……”
萧凉站在街上,望着镇中惨象,喉咙里喑哑数声之后,喃喃念出一首魏时的诗词。
“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
他念到这里,语音更淡,几不可闻,只剩一声长叹。
叹声中,他却听到耳边传来咀嚼食物的声音,不由扭头看去。
楚天舒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饼来,已经咬出一个月牙般的缺口,两颊正在微微鼓动。
萧凉稍默:“你怎么现在吃东西?”
“没办法,我只要看到噩梦一样的事物,就会觉得又渴又饿,从小落下的病根。”
楚天舒又咬下一大口饼子,声音表情都很平静,“尤其是知道,罪魁祸首,应该就快到了。”
“我那种饥饿感,就会变得更加严重,胃里像是有一场大火,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灼烧,太饿太空了,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他从怀里摸出另一块饼,还用个树叶包着。
“你来一块?我路上杀人的时候,搞了不少粮食,不过都散出去了,只留了两个品相好的饼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萧凉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嗯,咬这饼的口感,跟他从前偶尔闲得无聊,咬石头的口感差不多。
这种干粮对常人来说,其实至少该用水泡上一刻钟。
萧凉以前流浪江湖的时候,对干粮很有研究,现在却也没有那个心情指正。
一大口饼子入腹,他刚才寒凉凄清的感觉,倒是莫名淡了一点。
楚天舒顺口问道:“你刚才那诗谁写的?”
“不知道。”
萧凉嚼着饼,“我小时候是马奴,读不了书,后来心里怨愤,觉得凭甚只有名门公子,大家闺秀,才有文采?就跑去狂看。”
“一时间看的太多,又不求甚解,很多都忘了,后来,这个不求甚解的习惯也落了下来,看诗从来不记人名。”
楚天舒点点头,已经吃到最后一块,把饼塞到嘴里,拍了拍手上细屑。
“我对这首诗的印象,其实倒有一半,是在最后一句。”
萧凉继续说道。
“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天神居住的地方那么高,又没有台阶可以攀登。
我心中这等的苦和恨,究竟能够朝谁上诉?
楚天舒听着这句话的余韵,目光朝远天看去。
“来了,来得还挺快!”
天边仿佛有一大片黑云,朝这里推移。
这种黑鹰的叫声,高亢,清亮,极具穿透力,本来在鸟中可以称尊。
但是,当这么多的黑鹰聚集在一起,它们的声声鸣叫,比乌鸦还要难听。
“如此声势浩大的赶过来,看来是一点也不怕,我们先毁了这些舍利子。”
萧凉笑了,“他们的目标,应该从取得舍利子,转移成了先对付我们。”
楚天舒观察着那些黑鹰汹涌而来的模样,切换了视角之后,竟然也只觉得是一大片光色污染,看不清真假。
纯以灵觉感应,则觉得黑鹰之中,仿佛是一道气息,仿佛是三道气息,又仿佛更多。
准确数量,精确方位,都有点难以辨清。
“那就开始吧。”
楚天舒吐出这一句话,自身不动,身边的萧凉则骤然后退。
这个名驰八表的剑客,路过那八团舍利子的时候,手中似有白影一闪,忽左忽右。
八个舍利子,好像都被击中了最核心处,最坚固的一点,被强行击溃。
因为不是依靠夺命剑意的诱变引爆。
这些舍利子崩溃之后,并没有直接炸成耀眼的白光。
而是先碎成了冰屑般的彩色光点,喷发式的飞散开来。
方圆二三里之内,天空上,街道间,很快都有了这些飘飞疾移的彩色光点的痕迹。
硕大的黑云,压向这片区域。
组成黑云的每一只黑鹰轮廓,都在人眼中变得更加清晰。
一只黑鹰,正好撞在了彩色光点之上,身躯微淡了一瞬。
仅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但是没有逃过楚天舒的眼睛。
这些彩色光点,只是表象。
实际上,八个舍利子被引爆后,现在这片区域里,正有层层迭迭的意念涟漪,四下扩散,相互冲荡。
大群黑鹰有真有假,闯入这片区域,必受干扰。
但是,操控黑鹰的人,没有半点迟疑回避。
反而是驱使所有黑鹰,再度爆发,以更迅捷的姿态,冲击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能看到许多黑鹰的身影,正在明灭闪烁。
也还是来不及分辨出高手真身的所在。
呼轰!!!
疯狂的呼啸声,灌满了小半个镇子。
鸟的鸣叫,风的咆哮。
平民百姓那些奋力夯实的房屋,在飞鹰面前,轻易被洞穿。
几乎每个屋顶,都同时破开十几个大洞,泥墙被斜贯而破。
房屋倒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成连天的一片。
楚天舒孤零零的站在大街上,长袍在风中乱翻,周边全部是飞鹰的影子,和正在坍圮的房屋。
他脸上的神情,在风中没有半点变化。
但投射于他脸上的天光黯影,瞬息中似有百变。
锵!!锵锵锵锵!!!
楚天舒体表各处,尤其是头、肩、双臂外侧,忽然闪过一溜一溜的火花。
仿佛有无形的刀刃,以极速切在他身上,掠过他内力加持的衣袍。
能够把他的护体真罡,碰撞出火花。
这些看不见的刀刃,杀伤力只会比那些撞破房屋的飞鹰更大。
飞鹰的所有攻击,都只是幌子,是干扰,是前奏。
真正的攻击,是寄托在光线里面的魔道真气。
飞鹰的移动,周围景色的变化。
这所有因素,造成的光影移换,既快且密。
而每一次,落在楚天舒身上的阴影移走,换成光线的一刹那。
就已经是一次狠绝的攻击。
天光云影的变化,尽是杀伐之术!
相比之下,沈明来不过是这条路上,咿呀学步的婴孩。
操控飞鹰的人,却是春秋鼎盛的饱学之士。
换个铁人在这里,也已经在无知无察中,被切成了碎屑。
可楚天舒自从进修山人煮日真经,又传道授业,根基之浑厚,更上一层楼。
这些攻击,连让他抬手,都不够格。
“雕虫小技!!”
楚天舒开口之时,一只手从他左侧空气里,突然冒出来。
这只手,色如金漆,探出来的时候,手掌表面微光氤氲。
此手并非无声无息,反而在转瞬之间,变了四种振频。
楚天舒说话,意念与音波同发,也是一种加强探测的手段,有异物在身边,就能探测出不对。
然而,这只手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
手掌的振频,竟然从音波到意念层面,都与楚天舒说的四个字相仿。
这也是一种掌心雷功夫,道门很多教派,都有对于掌心雷独到的诠释,而这一种,最初来自崆峒。
如今,却已是一套魔功,也是南朝三大世家之一,侯家的最高绝艺。
《崆峒掌心雷附丁甲奇门秘诀》!
丁甲侧重之处,是锐意破敌之意,奇门则重在一个“遁”字。
侯天渊此时杀出来的一手,如同水溶于水,火遁于火。
浑似醉后游江,了无痕迹,不负南朝六宗之一的威名。
可是,他要击中楚天舒,终究还要先突破罡气。
就这掌、气相触,短如电闪的霎时中,楚某人的肉身动作,竟能和内功意动一样快,左臂一晃。
楚天舒的手肘,已经轰然顶出,冲击在侯天渊掌心里。
这是闯少林拳架中的“韦陀送杵”。
只有如来才能让韦陀献杵,将金杵向前递出。
而这招韦陀送杵,是把金刚杵横向一送,就算是菩萨,也要撞个踉跄。
侯天渊周围那用来隐身的气息,被楚天舒这一下,撞的布满了裂痕,如金刚琉璃般,向外炸碎。
但琉璃炸碎后,暴露出的却不只是一个影子,而是三个影子。
独孤绝和萧真如,站在侯天渊背后,早已各出一掌,正顶在侯天渊背上。
楚天舒这一肘之力,撞得三人同时现身,却也发现自己的功力,没能打入侯天渊体内。
倒有一股巨大难以言喻的力量,反挫过来。
就像一座数百万斤的坚实小山,被更大动力猛然一催,朝自己碾了过来。
独孤绝他们早预料到,可能单人的根基,比不上楚天舒。
分而击之,又难以保证,攻势绝对在同时抵达。
因此,一出手就是三人合力。
三人都修炼有魔功,善于变化。
这一刹那,根基相连,简直好像从小修炼的是同一种功法,同心同气。
楚天舒也难以硬抗这一击的威力。
但在他眼中,有金青色的微小人形剪影,忽然闪动迭合。
金蟾太极,蟾功掌心雷……
绝式,四季同震!!
天人交感,心合自然。
晴天白日里,在楚天舒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相隔俱是十步。
突然出现四条闪电!
白亮闪电,接天连地。
雷音还没有爆发,电光已经明明白白的,连接在天地之间。
侯天渊只觉得,自家三人相合的庞大功力,分明已经竭力锁定了眼前的目标,却突兀分流。
无形巨力,透空而去,狠狠轰在了那四条闪电上。
就好像,那四条闪电,才是楚天舒的真身。
这正是“四季同震”的奥妙之处。
以天人交感,唤来四条闪电。
四条闪电的气息,与此时的楚天舒,十成十的相似。
能在各种真气心神锁定、厌胜诅咒术法等层面上,充当楚天舒临时的替身。
四条闪电,当然远远无法抗衡这样的巨力。
当场断碎泯灭。
但就是因为断的太干净,那四股攻击力量,本来还有可能,通过媒介,传递回楚天舒这个本体身上。
现在却是彻底落空,如同在半空,放出四个大礼炮。
楚天舒察觉手肘上不堪承受的巨压,刹时减回到可忍受的范围。
“等死吧!”
他意念爆发,左手豁然一翻,擒住侯天渊手腕。
他的右手,和侯天渊另一只手的金鼎,在三点意念的间隙里,已经对碰六次。
全都是只追求速度,甚至连准确性,都不在乎。
楚天舒的右手背上,多出散乱的红点。
侯天渊的金鼎,被打成金饼,那只手上,也多出几个血洞。
独孤绝和萧真如的庞大功力,再度涌来。
他们两个还各有一只手,防着刚才开战后,突然不见了的萧凉。
但是,侯天渊已经没有多余的手了。
一剑倏现。
这把剑,细长,锋锐,强韧而微颤。
剑身如同水晶雕琢而成,内有许多云絮般的白丝,看起来杂乱无序。
但是出剑的瞬间,因为剑速够快,剑身上的杂乱纹理,落在别人眼睛里,就成了井然有序的龙鳞状图案。
错了,不是龙,龙要比这狂放不羁。
这把剑,更像是一条神异的白蛇。
游过荒凉的史书,钻过江湖的空隙。
白蛇一探。
即使独孤绝空着的那只手,已经不惜代价,抓住了剑身,分力的他,也捏不住手上那一抹凉意。
侯天渊脑子一凉。
那一剑,贯穿了他右边太阳穴,从左边刺出。
天神住的那么高,我的苦和恨要向谁倾诉?
萧凉年轻时候,就读过这首诗,他无处上诉,最后凭自己,杀了东海萧家老祖。
二十年来,彭城侯修为愈深,神剑日趋固化却不自知,自觉更易感受到温暖,其实心里却是更易寒凉。
炼宝之道,正影响他的修为,更封压他的心境。
但是跟楚天舒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不知不觉,像是挣脱出泥尘。
天神不在。
我诉之于剑!
侯天渊修炼魔道,魂魄生机,要比肉身还顽强的多,蛮悍难灭。
可被蓬莱总纲聚炼出的剑意贯脑,一击就裂成细丝。
他知道此战凶险,却没有料到,楚天舒的根基、招意,博大至此。
更想不到,自己只要被击中一剑,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临死一瞬,侯天渊仅有的欣慰,就是发现楚天舒背后,落下两个影子。
那两头魔道邪灵,抓住了楚天舒刚才卸力到极致,继而又锁拿到极致,已经无可转卸的时机。
以无匹的佛光魔意,照向楚天舒后背、后脑。